想是想,可哪有那么容易,周维方发愁:“人家是腿脚不方便,有关部门特批的可以开修车部。我昨天到工商局问执照的事,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走。”
全市现在也没几张个体执照,几乎都是特事特办,毕竟这事往大了说都算搞资本主义,政策上还没放开。
罗鸿倒是乐观:“我在自行车厂,你这个零配件解决了吧。你在新疆还学会修车,技术也没问题。现在等于是万事俱备,就差东风。”
周维方本来还挺沮丧的,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就差临门一脚:“你还怪会安慰人的。”
大老爷们,说什么安慰不安慰的。
罗鸿:“你好好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周维方:“什么都不说了,晚饭我请客。”
天天就惦记着请客,不知道的以为从新疆带回来了千八百块。
罗鸿才想起来跟他说:“别,我还多带一个,怎么算都该我请。”
带一个?周维方知道他没对象,了然道:“你妹吗?”
怎么听着有点像骂人,罗鸿咂摸着不对劲,又挑不出毛病,说:“对,她正好也想吃涮羊肉。”
再马后炮问一句:“带上她成吗?”
不提从小的交情,光是他今天能陪着在这儿蹲一天的仗义,周维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道:“当然成。”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提前说一句,罗鸿还是觉得理亏,打补丁:“她静得很,不耽误咱俩说话。”
周维方回忆:“我记得她从小就这样,文静,不爱说话,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料子。”
哪怕是发小,罗鸿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给妹妹掉面子。
他道:“书读得确实不错,我们老罗家今年肯定得出个大学生。”
大学生多好,毕业包分配,不像自己得蹲在这马路牙子上找一个不确定的出路。
周维方:“人还是得多读点书才行。”
罗鸿光听书这个字都头疼:“咱还是说点别的。”
别的?那就瞎聊点什么打发时间呗。
两个人一整天扯闲篇,直到修车部关门才走。
早上他们是骑自行车来的,这会僵得腿抬不高,只能一路推着车慢慢走。
人还没到东来顺,远远就看到店门口站着个人。
罗鸿走近看才认出是妹妹,喊了一声:“到很久了?”
罗雁都快被风吹傻了,一双大眼睛沁着水汽,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只说:“刚到。”
藏不住一脸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周维方看着都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拉着罗卜办点事。晚上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罗雁就是生气也不会对着外人,尽量显得礼貌些:“没事,是我来早了。”
越是这样,周维方越觉得抱歉。
他还想再说点客气话,被罗鸿打断:“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别来来回回的,先进去再说。”
门帘一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罗雁心情霎时大好,客套的表情里露出几分真心实意。
毕竟这年头,谁会跟吃的过不去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东来顺的生意向来好,这个点更是人声鼎沸。
晚来的人没有空桌子,只能看谁像是快吃完,站在后面等。
罗雁脸皮薄,人又斯文,光是眼疾手不快,小声跟哥哥说:“我刚刚进来过,谁都抢我前头。”
罗鸿还能不知道她,掏出一块钱:“去买个饼先垫垫,站边上等着,有座叫你。”
店里有个卖羊肉饼的小窗口,交钱之后凭票领,但领饼的人不排队,谁先拿到就归谁。
罗雁光看都觉得头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罗鸿一手捏着钱,一手屈指弹一下妹妹的额头:“光在家凶巴巴的。”
又偏过头:“方子,我去买饼,你俩在这等座。”
周维方应一声,继续眼观八路耳听八方。
身边少个人,他的视线范围更大,余光能瞥见罗雁的两只手正无聊地绕来绕去,想想还是寒暄两句:“你们几点放的学?”
罗雁在默背单词,反应稍微慢一些,噌地一下抬起头:“五点。”
周维方仅有的学生时代压根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上过学,说:“这么晚啊。”
罗雁习以为常:“算早的了,夏天要上到六点。”
要不是再晚得开灯,学校的财政紧张想省电费,估计能到晚上八九点。
周维方:“够辛苦的,读书也不容易。”
罗雁:“还行。”
对话到这儿好像差不多了,周维方觉得已经完美表达过自己的友好,毕竟他现在跟快十年没见过的发小妹妹着实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准确来说,是从以前开始就没有。
周维方打小跟罗鸿最铁,两个人的童年只用胆大包天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几次命悬一线。
不过小时候谁会知道怕字怎么写,对阻止自己上山下海的人还颇有意见。
而罗雁,就属于这样的小朋友。
一爬树,她就站在下面喊:“我要告诉妈妈。”
一下水,她就站在岸边嚷:“我要告诉妈妈。”
“妈妈”两个字,能像个紧箍咒一样牢牢锁住大部分小孩,谁都不想回家再挨顿揍,只好灰溜溜地脚踏实地。
不过私底下,两个人凑一块没少说罗雁“坏话”,研究怎么避开她的视线干“坏事”。
现在想想,周维方还有点不好意思。
人一心虚,不由自主就想说话,他道:“我听你哥说你成绩……”
后几个字没说完,他往前蹿三步占住张桌子。
上一桌的人刚站起来,见惯不惯腾位置。
周维方回过头想看看罗雁跟没跟过来,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背后,被吓一跳,一句脏话愣是憋回去。
罗雁连忙往后退一步,不偏不倚正踩在刚买到饼的哥哥脚上。
罗鸿嗷呜叫一声:“就这么恩将仇报是吧。”
罗雁充耳不闻,从他手里“抢”个饼,哪怕小口地咬着,还是被冒出来的热气烫得一张脸皱巴巴。
罗鸿递一个给发小:“刚出炉的。”
三个人就这么围着桌子站着吃,服务员一边收拾一边点菜。
周维方客气:“雁子你想吃什么就点。”
“快别客套了,我点菜,”一个饼勾起罗鸿的食欲,饿得说话都飞快,“黄瓜条,腱子肉,上脑先各来一斤。”
罗雁自然地把那句“我吃什么都行,你们点”吞回去,不动声色拽拽哥哥的衣角。
罗鸿视线都没往她身上飘,只问:“晚上喝点?”
周维方点点头,跟服务员加一句:“两瓶燕京。”
罗鸿:“烧的,来一升散啤就行,再要一瓶北冰洋。”
一瓶燕京都抵半斤肉了,喝着也不比散啤厉害到哪。
周维方还要再说,服务员压根不搭理,在纸上哗哗来几笔,撕下来:“先去前头付钱。”
国营店就这态度,你不吃有的是人要吃。
周维方这时候手也快,把单子先拽手里:“我去。”
罗鸿爽快:“我不跟你撕吧,没劲。下回我请。”
但罗雁觉得不太好,等人走小声说:“这样合适吗?”
罗鸿:“没事,你吃你的。”
他有数就行,罗雁不操心,坐下来把英语书拿出来。
周维方结完账回来就看她在复习功课,把喝的放桌上,压低声音:“这么用功吗?”
罗鸿把北冰洋推到妹妹面前:“你正常说话就行,她听不见的。”
周维方上学的时候窗外飞过只鸟他都得一节课魂不守舍的:“怪不得成绩好。”
又聊起正经事:“我明天上大海家坐坐,你说给拿多少红包合适?”
大海家的孩子刚满月,空着手去肯定不合适,罗鸿:“市里现在的规矩是五毛,咱们都一块长大的,我看八毛差不多,再提一盒稻香村,诚意够够的。”
京市的礼够重的,周维方:“这要在兵团,最多俩鸡蛋。”
罗鸿很是没见识:“我以为你们兵团光养牛养羊,原来还有鸡。”
周维方:“你这话说得我都没法接,当然能养。”
罗鸿想想也是,自己先笑:“这么一看兵团还挺好,又有工资拿。陕北知青是记工分,一年到头还得倒欠大队的。”
不是没干活,是收成实在差。
周维方:“不好的也有,冬天……”
两个人就着肉和酒,聊到后面也没什么话,只是一个劲地举杯。
罗雁吃饱喝足,把书暂时合上,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切换。
周维方跟她对上眼,恍然大悟看手表:“都这个点,该回去了。”
罗雁心想应该是自己的表情没藏好,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