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鸿也算大人之一。
他道:“初三是不是好几家摆喜酒?”
得亏他提醒,刘银凤:“你能跟人调个白班吗?”
大正月的,上哪儿调去。
罗鸿:“没事,我吃完再去上班就行。”
那多累得慌,刘银凤把目光转向女儿。
罗雁了然道:“哪个分给我,我就去哪个。”
今年初三是个特别旺的大好日子,家里收到的请柬有好几张,去这家不去那家都显得得罪人。
刘银凤:“行,那你跟秀娟阿姨去陈癞子家?”
秀娟阿姨人是很好,但她这人老发表一些不符合罗雁思想的的言论,实在聊不到一块去。
她道:“别的呢?”
别的?刘银凤:“要不跟你李婶去王胖子家。”
李婶啊,罗雁犹豫一下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她大概也觉得挺勉强的。
罗鸿插一句:“建军跟王胖子是拜把子的兄弟,他们三口子肯定要去的。”
罗雁大喜:“正好我可以跟红玉坐一块。”
听听这叫什么话,罗鸿:“等你以后要自己走人情可怎么办。”
罗雁:“硬着头皮呗,我又不是真的干不了。”
她在家被娇惯,人人都愿意以她的想法为主,事事考虑她高不高兴,然而她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尽如人意,下巴一抬:“别小瞧我。”
罗鸿摇摇头:“很难高看你。”
罗雁在桌子底下踩哥哥,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把碗收进厨房里。
刘银凤喊:“放着我洗。”
罗雁搓着两只手往外走,嘻嘻哈哈道:“妈妈辛苦了。”
女孩子嘛,趁还在家就该轻轻松松过日子。
刘银凤好脾气:“玩去吧。”
罗雁也没什么好玩的,回房间摊开纸和笔,在昨天写好的回信上,又续上几句——我哥说他今天遇见你了……
写完自己觉得十分满意,抚平上面的褶皱后,用书压着放好。然后把手肘靠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突然想:不知道周修和的下一封信什么时候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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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和的下一封信来得也很快,就在大年初二,仍旧是市内件。
不过罗雁拆开看就知道他这会已经在回广州的火车上,无端地掰手指算还有几天开学。
算得太认真,背后有人都不知道。
罗鸿昨晚上夜班,几乎一整天都在补觉,醒来想喝杯水,一出房间就看到妹妹坐在客厅里背对着自己。
他故意放慢脚步想吓她一跳,说:“你干嘛?”
罗雁的心都跟着腾一下,回头怒目而视:“吓死我了。”
罗鸿直言不讳:“嗯,我故意的。”
又瞟一眼:“天天写,邮票多烧的。”
罗雁竖起手指头示意:“隔了三天。”
罗鸿拍掉她的手,从桌上拿一块饼干:“中午吃的什么?”
他中午没能起得来吃饭。
罗雁反问:“你说呢?”
除夕夜的剩菜剩饭,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罗鸿趁妈妈不在家,说:“我得给自己煮碗面条吃。”
他的面条那叫一个丰盛,罗雁都闻见煎鸡蛋的油味了,把信收起来,喊着:“我也要吃。”
真是哪有吃的哪就有她,罗鸿:“吃完帮我干个活。”
罗雁挪到厨房门口:“什么活?”
罗鸿:“厂里出了新规,每个人都要抄一遍。”
怎么小时候帮他抄书,长大还得帮他抄。罗雁:“这个要求不合理,你们厂多少人字都不识几个。”
字都不认识,抄一遍怎么还能记得住,简直是浪费纸笔。
罗鸿:“领导发话,不合理也得抄。”
这都什么领导,罗雁嘀嘀咕咕两句,反应过来:“不会是一人发一本吧?”
想得挺美,发的那都得厂里出钱,罗鸿:“我问人借了一份,在包里。”
罗雁:“知道啦,晚上给你抄。”
罗鸿突发奇想:“你是先抄还是先写回信?”
写信又寄不出去,哪天写不都一样。
罗雁理所当然:“肯定是抄书。”
很好,罗鸿把大的那个鸡蛋盛进妹妹的碗里:“给你了。”
罗雁夹起来吹凉,刚咬一口就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赶紧想把碗塞到哥哥手里。
罗鸿没接。
他的方向是正对着门站的,朗声道:“妈,我举报,罗雁罔顾咱家必须吃剩菜到初七的纪律,偷偷煮了面条。”
什么人啊他,罗雁撒娇:“妈,不是我,我舍不得放这么多油。”
剩菜原来也是大鱼大肉,刘银凤觉得热着吃一样香,不过孩子们老觉得热过之后有股味道,她道:“你们不吃我跟你爸吃。”
话音一转忍不住:“罗鸿,油不要钱的啊。”
罗鸿嬉皮笑脸地吃面条,吃完说:“我出去一下。“
晚上还是夜班,刘银凤:“别玩得太晚。”
罗鸿大声答应,走之前嘱咐妹妹一句:“抓紧了。”
他比领导还领导,罗雁在哥哥后面扮鬼脸。
刘银凤虽然不知道他们兄妹俩打什么哑谜,但是鼓励:“你倒是当面骂他呀。”
罗雁摸摸口袋:“人家刚给我发的大红包,我有点不好意思。”
说起这个,刘银凤难得问一句:“车行的生意很好吗?哥哥到底是赚了多少钱。”
罗雁在嘴上拉拉链:“他没说,我不能说。”
就知道他俩是一派的,刘银凤:“我看他现在手里阔得很,不行,还是得让他多存一点。”
儿子原来只有工资,他们夫妻是不管的,心想反正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现在眼看钱多了,不免忧心忡忡。
罗雁:“那让他多往家里交一点,您给放起来。”
刘银凤:“我不给他存,这么大人,存不下也是他的事。”
又过一年,她现在还是只有桩心事:“等以后结婚,有人管他。”
罗雁给妈妈帮腔两句,吃完面回房间帮哥哥抄东西,写着写着她觉得脖子有点疼,甩着走到客厅。
刘银凤在看电视,看女儿像是闲着没事干的样子:“雁雁,你帮妈妈去秀娟阿姨家拿个花样子。”
罗雁反正也是要动一动,应下来往外走。她寻思离得近,没有戴帽子和围巾,被风一吹整个人都瑟缩成团,走到21号院门口就开始喊:“秀娟阿姨在家吗?”
这声没把住西厢的王秀娟喊出来,但传到住正房的周家,被难得在家的周维方捕捉到,他立刻站起来:“妈,我回店里了。”
于水兰:“你吃完再走。”
周维方:“不用。”
他说完就走,正赶上罗雁拿到她妈想要的花样子要出院门,赶紧叫住她。
他虽然是住这院,但罗雁有一阵没在胡同里见过他,居然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尴尬地捂住嘴。
看看她这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周维方:“刚跟我妈从姥姥家回来。”
怪不得,罗雁边抬脚边往外走:“那你现在是要回店里吗?”
周维方:“不是,就是听见你声音,正好问个题。”
罗雁:“你过年还看书了,真棒。”
这语气怎么跟哄小孩似的,周维方心想:也无所谓了。
他道:“没看多少,就一个地方不懂。”
罗雁搓着手:“那回我家讲,我好冷。”
周维方懊恼于自己居然没发现她穿得单薄,下意识把围巾解下来缠住她的脖子。
罗雁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定定看他。
周维方尽量装做镇定:“你不是说冷嘛。”
罗雁一时无法反驳,但还是手忙脚乱把围巾还给他:“跑两步就不冷了。”
她蹬蹬蹬向前跑,那股浮上心头的古怪之感也跟着被冲散,回过头:“你快点,我晚上还得帮哥哥抄东西。”
周维方捏着她用过两秒的围巾跟上,进罗家门后跟长辈打招呼。
刘银凤没想到女儿还带一个,说:“三方来找罗鸿吗?他不在家。”
周维方解释:“我是来找雁子的。”
找女儿,刘银凤一下子警惕起来,眼神都带上两分审视。
罗雁不知情,自顾自问:“哪里不懂?”
周维方都记在随身的本子上,掏出来给她看。
罗雁翻开看,思考几秒之后解释:“你这一项应该算在固定资产里,把……”
周维方总觉得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等她说完大声道:“听懂了。”
懂了就好,罗雁眨巴眨巴眼看他:“你要等我哥回来吗?”
周维方知情识趣,扭过头:“婶儿,我先走了。”
刘银凤回过神:“行,慢点啊。”
等人走问:“三方这是?”
罗雁:“在学习。”
学习?刘银凤咂摸着这两个字,到底还是被电视吸引注意力,暂时没空细细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