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日子很难熬。他每天都记日记,在心底期盼着自己重新返回陆地的日子。他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幸福的想象,他的儿子顺利出生,父母接纳了曾沐怡,和曾家恩怨已了,到时候出现在港口来接他的不仅有父母,还有曾沐怡。她会穿什么样的衣服,见到他时脸上会流露出怎么样苦尽甘来的夹着泪水的笑容。那副画面是如此美好,他光是想着心里就泛起了甜,他几乎都要相信这是铁定会发生的事实了,所以等到下船的那一天,只见到林飞鹏的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往林飞鹏空荡荡的身后望了好几眼,问:“她呢?”
林飞鹏不知道他说的是谁,问:“谁?”
“曾沐怡。”傅敬远说出她的名字,他的脸上还有丝丝的兴奋,那个幻想了半年的笑容就近在眼前了。
“哥。”林飞鹏叫他,头也低了下去。“咱们先回家,沐怡姐姐的事,我慢慢地跟你说。”
傅敬远只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就上了下一艘出海的渔船。原来就在他带着天真到几乎有些痴傻的表情,在海上幻想着合家欢大结局的时候,曾沐怡早已经死于难产,母子俱亡。消息是曾家的一位热心的邻居过来通知傅家的。她还说曾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办完曾沐怡母子的丧事后就搬了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傅敬远没哭,他只是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被掏空了,站在院子里,风从这边吹进来,在自己空壳一样的身体里绕个圈,发出呼啸的声音,然后又离开了,自己什么也没剩下。他无法再留在这里。曾沐怡死了,他也死了。
他从此再也没有跟自己的父亲傅则轩说过一句话。几年时间里,他也只回过两次家,每次也只是小住几日。他会在渔船靠岸的时候,给傅母寄一个有当地特产的包裹,给渐渐长大的傅念栀寄一些国外的糖果和画册,偶尔里面也夹杂着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信,无非是让家里知道自己还活着。傅念栀七岁那年的春节,他在海上给傅母打卫星电话拜年,不等他说完那边就打断了他。老太太的口气里夹杂着一丝兴奋,她几乎是喊一样地对傅敬远说:“儿子,曾沐怡生下的那个孩子没有死!是个女儿,这些年一直跟着曾老太婆生活,你听到了吗?那个孩子没有死!”傅敬远握着听筒,脑袋是木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傅母告诉他,那个孩子叫曾思兰。她带着傅念栀去外城游玩,在一个庙会上看到了曾沐怡的母亲,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童,那个女童长着一双和傅敬远一模一样的眼睛。后来她辗转打听到了曾母的住址,也留意打听了一下那女孩的出生年月日,确实就是傅敬远的女儿没错。想必曾沐怡难产离世以后,孤苦无依的曾母决心留下这个孩子自己抚养,为了断了傅家人的念想,她在连夜搬家前专门放出了曾沐仪母子俱亡的假消息。
曾思兰。傅敬远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这个孩子的名字,他想,这个名字一定是曾沐怡起的,就像念栀的名字一样。栀子,白兰,这都是夏天里的花朵,她最爱夏天。
他抬头望向天空,蔚蓝一片,温柔地像是在拥抱着他。她在他的心里就如同天空一样,如此清澈,如此美丽,她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却再也触碰不到。
他是如此如此地想念她。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出,傅敬远终于哭出了声来。
第三章 2.
十二岁的傅念栀轻手轻脚地站在一楼的客厅外。家里来了客人,是爷爷的妹妹,自己的姑奶奶。爷爷前年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在那之后,每到换季,身体都会不舒服。姑奶奶早年跟着做生意的丈夫去了外省,傅念栀也只见过她两三次。这次她回来就是特意来看爷爷的,她在爷爷的房间里陪爷爷说了会话,爷爷吃了药睡下了以后,奶奶就陪她下楼,现在两个人正在客厅里聊天。
傅念栀并不是故意要偷听大人谈话的。她刚刚和林叔一起在后院里打桑叶,林叔说袋子不够用了,让她进来再问奶奶要一个口袋装桑叶。
最近同学间流行养蚕,傅念栀也开始跟风,正好她们家的后院里有棵桑树,这让她一下子成了班上受欢迎的孩子。她每个星期都会把装满桑叶的袋子带到学校,把桑叶分给和她关系比较好的三个女同学。其他也养蚕的同学需要桑叶,一时间找不到桑树,就只能花五毛钱去学校门口的小贩那里买。后来学校里养蚕的孩子越来越多,小贩那里的桑叶就不够卖了,每次他还没出现,就有已经有不少孩子等着他,零花钱多的孩子,在买光了这一次的桑叶后,还会掏钱预订下一回的。这样一来,有不少买不到桑叶但又需要桑叶的孩子把目光落在了傅念栀的身上。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的意图很明显,接触的方式也单刀直入,先是问傅念栀要,傅念栀不给,又迂回地说掏钱买也可以,傅念栀还是不肯。她不缺钱,她每个月都有五十块钱的零用钱,她们同班同学的一个在念大学的表姐,每个月的生活费才只有一百块钱。
软硬不吃的傅念栀让很多人在她这里碰了壁。只有一个女孩不一样,她是班里的副班长,成绩很好,人很清高,平日里很少和成绩不如她的同学来往。她养蚕的事没有人知道,她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所以她出现在傅念栀周围说要和她做朋友的时候,傅念栀的心里是充满了惊喜的。不仅仅是因为副班长人漂亮成绩好也深受老师们的宠爱,更是因为这个女孩和聂江住一个家属楼,聂江家在五楼,副班长的家在四楼。傅念栀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和副班长成为密友,可以时不时去她家里玩,那也许会在楼道里碰见聂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