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开。
只有圣上本人面色毫无变化,不知是莫测还是万事不经心。
似乎她被困在宗祠里只有在外出时尽力打探出的那些密谋根本不值一提。
心中惴惴,她在说完所有事后从座上起身想要跪下去。面前的桓玉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是看向了圣上,于是他伸出手,苍白的掌心对着她。
那是个阻止的意思。
她便只俯首低眉道:“臣女自知有罪在身,不敢欺瞒,只是俞翊对此毫不知情,还请圣上饶他。”
俞翊却道:“还请圣上看在瑶儿这些年受制于人的份上饶她一命。”
桓谨与俞瑛没有说话。从韩瑶知晓的那只言片语中他们窥见了韩家的不臣之心,虽早有揣测,但仍觉心惊。既然如此,韩家嫡系满门抄斩也不为过,他们不觉得并不知晓太多韩家及一干士族其他谋划的韩瑶会这样轻易被饶过。
情意是一回事,法理是另一回事。
果真谢衍道:“你是韩家嫡系,朕为何要饶你?你该知晓士族最重血脉,有一丝留存便如祸根永存。”
这世上谁人不重血脉?只是士族尤甚。血脉是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的利刃,也是让平庸之人生出无上野心的祸患。韩家这个士族之首,姻亲遍布天下,甚至族学中还留有其他士族求学的子弟,为的便是血脉。
韩瑶惨然一笑:“我算什么韩家嫡系,除去血缘上的父母和兄长,有谁知道我?若他们真当我是家人,又为何会用药控制我,为何因那虚无缥缈的命格之说便如此待我?”
“他们只是把我当一个可以一用的家族棋子,一个必要时能替我那更有用处的兄长去死的影子,可恨我以往竟真被他们言语蒙蔽……”韩瑶哑然道,“若可以,我宁愿割发剔骨,以血肉断这亲缘。”
谢衍像听到了什么天真的笑话:“你以为这是想断便断的了的么?”
他此言实在诛心,听起来没有任何可挽回的余地。桓玉手指动了动,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有此番动作,他甚至并未看她便握住了她的手。父母兄长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有期待有不满还有烦忧,很快这屋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桓玉并未直接求情,只问他:“春闱过后是不是便要让各州开始量地了?”
量地并非容易之事,估计要耗费数月,而这段时日便是士族做出最后挣扎的时日。
前朝士族当政,与卫氏共天下,到最后百姓甚至只闻士族不知皇室。在他们眼中,除却士族以外的都不算人,于是深受其害的佃农与百姓在有心之人引导下成立了大同教,对这群常年沉迷酒色和五石散,因近亲联姻以及鄙弃武力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士族进行了大肆屠戮。
这是士族的第一次受创。
可又不能真的将他们杀光,不知是因士族人口众多,更是因为千百年的诗书礼教、农耕织造及其余各种法子都被掌控在他们手中。彼时混乱的北方缺少这些,于是先帝谢清设法联系到了在大同教屠戮下保全最好的韩家话事人,也就是如今的右仆射、韩曜与韩瑶的父亲韩老太爷。
士族缺少对抗大同教的武力,也不敢再掌控那让大同教最为憎恶他们作为的权势,最终选择了谢清。谢清保全了他们,甚至最初有意抬举他们,但同时也在磨去他们的爪牙,把他们驯化为听命的臣子,于是天下初定,皇室站在了最高处。
怕前朝士族挟持幼帝的旧事重演,他甚至没有让其他出身士族的妃嫔留下一儿半女。可后来他竟日渐昏庸,慢慢迷失在了士族的恭维里,甚至再次让五石散等士族恶习重见天日。
而后他驾崩,未满十七的谢衍即位。沉迷佛学的少年皇帝迷了士族的眼,他们安逸久了,以为能够再现前朝荣光,甚至开始逼他诞下子嗣——十七岁的皇帝还是太大了。
他们没有察觉到谢衍在太后的羽翼下飞快成长,在佛道之争上初露锋芒,而后借华阴杨氏一事用血震慑住了他们。
许是想起了被大同教屠戮的旧事,士族再次蛰伏下去。而后谢衍做了一件让他们再次受创的事——他废掉了九品之制,在桓家帮衬下迅速将格外完备的科举制搬上了大成。
华阴杨氏灭门的血腥气未散,他们不敢反抗。不过还好,科举要读的经史诗文仍被他们攥在手中,出头的寒门并不多,这也能让荒废学业的子弟振作一番。
几年的科举选出了足够的可用之才,而后他又开始在江南试行均田。均田若推行,士族便无法大肆置办田产,一直供养他们的佃农更愿意去耕官府授予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地,不会再愿意供养他们。
这是在将他们逼上绝路,更可恨的是印刷之法现世,科举也不可能一直是他们占上风了。
于是他们会在量地之时做出最后的挣扎。
谢衍轻轻应了一声,听到她继续问:“那以韩家为首的士族要如何?你要将他们全杀了么?”
定然不可能全杀完,可在他们设法对付他的这段时日,他会尽可能多地折断他们的羽翼,让他们畏惧臣服。这般想着,他口中却问道:“不可以么?”
桓玉眉头微蹙看向他,有些不悦的模样:“真想做暴君呀?”
谢衍便改口道:“有心闹事的士族嫡系及所有涉事之人还是要杀的,不然他们不会死心。”
那人定然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