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曜的心神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扰成一团糟,此时听着身侧的三两琴声,总算舒缓了些。
这个从金陵带回来的花魁还算有几分本事,伺候得格外好,竟这么些时日还没让他厌烦。
刚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通传,说派去金陵的人回来了。
希望带回来的是让他心情好些的消息。
待韩曜出去后,抚琴的芸娘动作一顿,心中生起了万分疑窦。
他派人去金陵查什么?
科举放榜在即,她不由得想起今年要科考的柳潜。以往是想着要亲眼看他坐上前往长安的渡船的,可没想到会在常家看到韩曜……她小时候见过韩曜,也记得他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几乎是奋不顾身搭上了他。
……毕竟要设法报仇啊。
可没想到他的兄长韩四郎已经死了,听说死得很不体面,是以有关他的所有东西都被韩家毁去,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她都极难再听到。
她便将目光放到整个韩家。
可她实在太难走出韩曜的后院了。他把她们当成鸟雀一般圈养着,闲暇时宠幸甚至看她们争风吃醋针锋相对,忙碌时理都不理。他也算得上怜香惜玉,毕竟衣食住都没短了她们,也算得上凉薄无情,毕竟隔些时日就打发掉几个人,再换几个新的。
若非她将士族子弟的喜好摸得清楚,这些年又在花楼学了一身伺候男人的“本领”,恐怕也留不了多久。
有时她甚至会想,干脆在温存时一簪子捅死韩曜,断了韩老太爷的香火,这也算是对韩家最好的报复,可韩曜并不会因为温存便放下戒备,她找不到机会下手。
这样的日子让她恐慌又厌倦,在要被满门时意识到不对提前捂住弟弟的嘴躲进暗室中的敏锐再一次袭上心头。
不行,芸娘冷静地收拾着细软想,她得想法子离开。
这个时辰只有收拾夜香的老婆子还能出府,或许她能够跟着混出去……
小书房里,韩曜听着从金陵回来的暗卫禀报,面上神色渐渐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古怪的兴奋。
他笑时脸颊边会浮现出一个酒窝,不知醉了多少小娘子的心神:“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柳潜,当真是八年前华阴杨氏的……余孽?”
暗卫低声称是,详尽禀报着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查探到的事。
当初华阴杨氏送进宫的德妃与人有染妄想混淆皇嗣,杨氏生出谋逆之心,落了个满门抄斩。彼时圣上刚养出一些锋芒,却还不像如今这般毫无破绽不出纰漏,竟让杨家一个忠心的下属带着一双嫡系儿女逃脱了。
那下属思来想去,选择了带着旧主的一双儿女回金陵。金陵是他的老家,当时金陵也没几个士族了,不会有人认出这两个孩子。
可辗转赶路实在太过难熬,他们仓惶逃出并未带多少盘缠,又不敢抛头露面,小郎君又在逃出时看到满地鲜血惊惧不醒发了高热,那下属思来想去,竟将相貌还算齐整的小娘子卖进了花楼。
便这样用这卖身钱回到金陵,安了家。
他并不觉得愧疚,因为本来旧主的意思便是带走小郎君留下一丝香火,小娘子只是顺带,能让她活下来已经是好的了。
小郎君醒来后已经不太记得以往的事了,下属便干脆把他当做了亲生子,一心一意供他读书,不过几年便离世了。后来便是下属的老父照拂,柳老头总觉得这个孩子不像他们柳家人,只能劝说自己是孙子太像自己没见过面的儿媳妇。
可好端端的孙子某日从学堂回来,竟问他自己是不是有个阿姐。他说自己时常觉得自己是有个阿姐的,可是家中人又说没有,直到今日路过花楼,他看到有一个刚被送来的娘子格外面善。
那娘子也看到了他,面上竟有些克制不住的怨,他便寻了个时机去问她是否认识自己,换来一声轻嗤与一句嘲弄的话。
“靠着我的卖身钱活下来了,还要假惺惺来我面前问一句么?”
柳老头心中起了疑,夜半起身去挖开了儿子坟前埋下的一个荷包。儿子临死前说等到柳潜及冠时再让他把那荷包给柳潜,说那是柳潜生母留给孩子的一些东西。柳老头摸出那不是银子,便应下了。
如今翻出来看,里面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绢帛。家中堆满书卷,柳老头也略微识得了几个字,只看到最开头的“并非亲生”。
这个柳潜,还真不是他们柳家的种!
柳老头气得牙痒,又不愿告诉柳潜——毕竟他还指望着柳潜日后当官给他养老,便不再供养他,告诉他的确有个被卖到花楼的姐姐,让他去他姐姐那里要银子读书。
管那姐姐是不是真的,反正柳潜别想从他手里再拿走一分钱了!
而韩家的暗卫便是以重金相诱,把柳老头请来了长安。老头觉得儿子临死前留下的这块布一定有些别的用处,便一直没烧毁,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柳潜的身世,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为父报仇。
人证物证俱全。
韩曜眼角眉梢俱是愉悦:“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一个得桓玉青眼的学生,竟是谢衍没杀尽的杨氏余孽……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挑拨他们么?
让他们不痛快,他便痛快了。
左右明日便要放榜,便在明日早朝把这件事捅出来罢。若是那个柳潜真的考中了,便让他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后再让他跌入谷底……天底下应当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