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早就选择将一切全都说出来。
“德妃是我的堂姐,她进宫前便心有所属,不过还是听了家中长辈的话进了宫。”芸娘没有任何停顿地说着她一声不幸的根源,仿佛已经练习了许多次,“她有孕后我见过她一面,问她难不难过,可是她说……”
芸娘终于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她说……‘怀了心爱之人的孩子,怎么会难过?’”
抽出一部分心神来听芸娘的话,这让桓玉在围攻韩曜时出现了纰漏,可韩曜并没有借此攻击她。
他把目光放在了芸娘身上,森然又冷厉。
“她没向家中其他人说过自己的心爱之人是谁,可我知道那个人是韩四郎!”芸娘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话说得越来越快,“韩四郎当时在宫中禁卫当值,极有可能和堂姐私会……后来韩四郎又在家中死得不干不净,韩家甚至不再提他……我不信我们一个杨家能暗中藏匿那么多兵器,一定有人是同谋,除了韩家别无他选!”
若当年他们真的能设法除去圣上,扶持堂姐腹中的孩子上位,那除了他们杨家,得利最大的便是韩家。
桓玉心中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面前的韩曜侧身时现出了明显的破绽,桓玉见状横剑欲刺,却见他飞快闪身袭向了芸娘!
不好!
桓玉想要拦住他,可却已经晚了。她眼睁睁看着他一掌拍上了芸娘的心口,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传来,她看到芸娘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口中吐出了鲜红的血。
她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
“这么多年的事非要不知死活地再拿出来说。”韩曜冷冰冰道,“算了……说了便说了,反正早就水火不容了。”
没留下芸娘这个可能成为人证的人就好。
他听到某种细微的动静响起,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了。桓玉此时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
破窗离开时他看到桓玉踉跄着扑到了芸娘身边,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真是心软。
心软的人是注定成不了大事的。
桓玉的手在颤。
她不敢碰芸娘,只不住地安抚她也安抚自己:“你撑一撑……阿婵去请大夫了,你撑一撑……”
芸娘艰难地扯起唇角对她一笑,鲜血涌出来,她断断续续道:“没必要了……”
“我只是个……是个早就该死的……沦落风尘的罪臣之女……”她的目光渐渐涣散,“我没什么用处了……不值得、不值得你再……”
不值得你再花费心思了。
就这样放任我死去,不要再管我,省得你和圣上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来,你走到如今也不容易。
她听到桓玉悲泣道:“你是个人……”
芸娘模模糊糊地想,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她是一条丧家之犬,后来又变成了花楼里的玩物,在其余人眼中她早就不是人了。即便她再有才艺名声再大,也是个精美点的玩物,就该被那些男人折辱玩弄。
所以当初被谢家二爷提着鞭子压到花丛里时,她格外惊愕桓玉会拎了块砖头来给她解围。
桓玉一看就是那种家教极好的娘子,尊贵、良善、书卷气浓。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可她和桓玉不一样,曾经的她永远不会为花楼女子出头。
因为她们有着云泥之别,在高高在上的士族贵女眼中,沦落风尘的那些早就不算人了。
可桓玉还把她们当人。她当初为她解围,今日又不顾她的身份怕她死去,只是因为她是个人。
于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扯出一个笑。
这样很好。
桓玉看着她含笑闭上眼睛,颤抖着将一根手指探到她鼻下。
没有呼吸。
她死了么?
她就这样死了么?
从一个鲜妍生动的娘子,变成了一堆死气沉沉的血肉?
她并非没有亲眼见过死人,她甚至亲手杀过人,为了活命,为了自保。最初杀人时她格外不安与慌乱,后来竟也习惯了对想要取她性命的人挥剑,因为她没有做错。
可她还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熟识的人死去。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最先死去的人会是自己,因为她活不长久。上辈子这样想,这辈子仍旧没做好身边人可能会比自己先死的准备。
芸娘说她早就该死,所以现在没必要再活下去。
早就该死……
其实即便今日韩曜没有伤她,她也可能活不下去。
心被压得喘不上气,竟有这样一种感觉比疼痛更难熬。她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想,她还是不喜欢这里。
这里有许多让她喜欢让她牵挂让她动容的人,可她还是不喜欢这里。
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想把这世道变得更好些更无害些,可她又知晓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或是十几年几十年里把世界变成她熟悉的那个样子。
很快她意识到喘不过气不只是因为难过,她在发病,从慧明那里得到药和心法后她已经没再发过病了。她其实不能过于大喜大悲,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她忘记了这件事。
在普度寺中与慧觉交谈,在谢衍手中得到佛珠时的剧烈情绪都没能压垮她,可今日的事击溃了她。
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谢衍,他朝服未除,看到她时面色近乎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