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颔首,深色眼眸中生出一丝近乎缱绻的温存留恋:“等我回来。”
桓玉红着脸胡乱应了几声,故作自然地扭头和镇北王妃说话,对她“这群人真会挑日子到”的话深表赞同。
一晃一个多时辰过去,等到生出些疲倦,便先行回房歇下了。心道看来商议的事的确要紧,谢衍竟抽不出闲暇让人捎句话来。
城中议事堂内,谢衍和谢行高居上首神色冷厉,下头是几个面露恐慌不安的突厥使臣。专程侍奉谢衍的张太医从内室出来,面色格外难看,身后跟着那个过了阿史那病气的使臣。
他衣袖挽起,露出大片斑疹,面色发红,似是生了高热。
张太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栗道:“老臣惶恐,瞧不出这具体是什么病症,只忆起书上所记东汉建武中,马援于南阳击虏患‘虏疮’,与其相似……”
谢行豁然起身:“休要胡言!”
那虏疮让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马援军中死伤大半,是一种药石无医的疫症!
张太医叩首道:“老臣也愿意方才那些只是胡言,可……”
可事实的确如此。他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出不了错的。
谢衍面色极其苍白,红色衣袍在堂中显出几分森厉意味:“阿史那是怎么犯的病?”
那使臣哆哆嗦嗦跪下,用颇为流利的中原话道:“大王前些时日见了西行寻抗旱草种回来的商队首领,那首领有些发热,只当是染了风寒。过了几日大王也开始发热无力……我来时还好好的,走了一半路也开始发热,这两日又起了痘疹……”
听起来,竟是只见了面便染上了么?
谢衍追问:“那商队从哪里回来?”
使臣看起来快要哭了:“从西边回来的……绕过陇右最北端的西边……”
那里是南疆,便是建武年间的南阳,不知怎么又犯起了这种虏疮。
大旱之年瘟疫本就频发,突厥那商队将其带了回来,又被他们的使臣带到了陇右边关。
他阖了阖眼,嗓音极冷,又泛着种难言的空洞。
“将城中所有大夫都召来。”他道,“封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城中有发热无力或是生痘疮的,都送到一处看管用药,其余百姓军将不要随意走动。”
顿了顿,又看向何穆:“你去……”
不,不能去。
改口道:“你用信鹰送信出去让伯父注意城中,再……再告诉掌珠,莫要出门。”
“……还有,不要等我了。”
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
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
院中,睡得本就不安生的桓玉在窗户敲击声中醒来,对上久未露面的小曹仓惶的面孔。
“娘子,”他硬生生挤出一个笑,“突厥的使臣身上似乎……似乎染了瘟疫,王爷王妃已带人去封城门了。主子说……主子说他暂且不回来了,让您好好待在房中,不要等他了。”
桓玉的眼睛极缓地眨了一下,像是疑心自己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她茫茫然问道:“什么?”
小曹道:“不会有事的,城中多为兵士,比寻常百姓好管束,即便真是瘟疫也闹不出多大的乱子……”
桓玉终于确信自己听到的是“瘟疫”二字,心慢慢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这样一个风寒都可能要人命的世道,瘟疫……
她勉强稳住心神道:“那也要让他快些回来,他不能和那使臣待在一处。”
越想越是心惊,喃喃道:“不行,我得去见他。”
“娘子!”小曹拦住她,急道,“您冷静些!”
“我很冷静。”她苦笑道,“若真是瘟疫,你当真觉得不见这一面便能躲过去么?”
小曹看到她身上嫁衣,心中酸涩难言:“娘子,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躲不过去,您也不能是是因为去见主子染了病,不然他……”
不然他怕是要愧疚至死。
桓玉闻言顿住脚步:“你说得对。”
她终于真正冷静下来,开始在脑海中梳理历朝历代怎么处理瘟疫之事,问道:“太医有没有看出是什么样的瘟疫?”
若能从她以往看过的医术里找到些什么,那还有生机在。
小曹道:“似乎像是建武年中马援带兵染上的虏疮……”
桓玉倏地抬起头:“发热生痘疹,即便好了也会留麻子的那种?!”
天花?
竟然是天花……
她的心高高提起又缓缓下落,身上已出了不少冷汗,急切道:“快去给阿衍送信,就说我可能知道治这虏疮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种痘
议事堂后辟出了几处宅院,已经生了痘疮的那个使臣被安置在了最偏僻处,侍卫正用粗布蒙着口鼻焚烧那使臣以及与他同行和见过面的人的衣物用具。
包括谢衍穿的那身大红喜袍。
他隔窗看着那件拜堂时穿的喜服被跃动的火舌舔舐烧灼成一片残败灰烬,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可此时不是被这些事动摇心神的时候,他看着谢行在桌案上铺开舆图,指尖在关内与突厥接壤的那一点处点了点。
“突厥商队西行可以绕开陇右,南疆又与陇右有山脉相隔,眼下倒不必太担心北边。”谢行道,“连阿史那都染了病,突厥那边怕是不大好。这一队使臣又是沿着我们攻占下的那些城池走来的,城中还有不少驻守的我朝兵将,必然和他们打过照面看过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