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们没有必要管突厥人的死活。边关城池种完痘后根本无需畏惧疫病会从草原传过来,说不准突厥人死的越多越合他们的心意。
镇北王一时有些沉默,他仍记得死在突厥人刀下的父亲兄弟,自己的腿也是被他们所伤。即便其中有谢清和卫恒做局,但直接伤了他的终究是突厥。
可他又知晓放任突厥被疫病所害非仁人所为,于是只看向谢衍。
谢行的反应则强烈直白得多,冷笑道:“他们死绝了才痛快。”
桓玉知晓谢衍此时陷入两难,他心中始终怀有亏欠,到底在意镇北王一家的态度,便率先开口道:“让他们走罢。”
谢行看起来有些忿忿,同她道:“阿玉,这可不是该当圣人的时候!你不知道这十余年来边关有多少人死在突厥人手中……”
桓玉心中生出一丝难受。
不说十余年了,便是她在陇右的这几个月,便见了不少妻离子散。
可是……
“可是只要草原在,草原上便不可能永远无人。”桓玉道,“北方异族与中原的矛盾不是死人能解决的,而是需要教化。”
既如此,与其放任死亡加深草原与中原的矛盾,倒不如借此卖他们一个人情,也更利于后续议和等事。
谢行知道她说得对,可心里仍旧堵得慌,便道:“种痘的法子是你提的,你愿意让他们带回去便带罢……教化这群野蛮的草原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阿玉你最好活个百八十年做成,别把难题扔给孩子们。”
桓玉轻轻笑了笑:“但愿罢。”
原本是他们私下提起的话,可谢衍不知怎么透露给了那些使臣。临行时他们面色一个比一个郑重,对着桓玉行了个大礼。
“长生天在上,”为首的使臣道,“草原会永远庇佑仁慈的姑娘和宽厚的帝王。”
这是桓玉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第一次是谢衍要求西蕃小王子桑吉将她的名字供奉在圣宫时。
心中生出某种酸胀的情绪,她对着谢衍笑了笑:“……也不知桑吉那边怎么样了。”
谢衍闻言眉头微蹙,“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这是还记恨人家呢。
她挽上他的手臂,还是忍不住笑:“又是圣宫供奉又是长生天庇佑,百年后旁人怕是会把我当成什么神女。”
谢衍不置可否,只淡淡瞥她一眼,透露着某种天经地义本就如此的意味。
何须旁人以为,他的掌珠本就是该受人敬仰的神女。
而他有幸让她堕入凡尘。
她似乎看懂了他心中所想,白皙的脸颊慢慢涨红,也不再笑了,有些羞窘地轻轻咬住唇,于是下唇上便晕开一点淡淡的粉白色。
像是边陲荒芜之地从未绽放过的初春桃花。
谢衍理所当然地被蛊惑,俯首吻她,却不含任何情欲意味。桓玉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回应,在唇齿分离时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高挺的鼻。
“长安怎么样了?”她柔声问。
而后便见他眉眼黯淡了几分,唇也抿紧,是极其外露的苦恼神色。
在她面前,他丝毫没有那种捉摸不透的莫测意味。
“运粮回去的军队中找出了两个疑似染病的,已经将一切处理好了。”他沉吟道,“军中都听命开始种痘,只是……”
只是百官之间仍有不少质疑之声。
长安不比陇右。陇右多为兵将,习惯了听命行事还隐有抗拒,长安只会更麻烦。百官身居高位久了,自以为手段通天能寻出别的法子来,不逼急了是不肯种那在他们眼中有违人伦的人痘的。
听起来是谢悯和谢怀应付不了的局面。桓玉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谁料他就只提了一句便止住,不免追问道:“阿悯阿怀该怎么办?”
谢衍淡淡道:“他们总要历练一番的。”
若事事都靠他,那他还让他们留在宫中作甚。
桓玉面露不赞成,谢衍心中隐约觉得不妙,顿了顿又道:“我让张太医回去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可张太医在长安算得上人微言轻,又能帮上什么忙?桓玉思忖片刻道:“不然我回长安看看罢?”
她也有些担忧爹娘兄嫂。
谢衍嗓音微有些紧绷:“不准。”
随后又改口道:“我与你一同回去。”
桓玉摇了摇头:“突厥那边说不准什么时日便会派人来,其余那些城池的百姓也需要安抚,你还是再在这里留上些时日最为妥当。”
见他仍面色不虞,她安抚道:“如今长安又没什么硬要对付我的人,不会有事的。”
谢衍终究不愿,竟开始为谢悯二人说话:“他们并非无能之辈,定能将一切做好的。你同谢悯差不多大的时候,科举之事都……”
“我同他们不一样啊。”她无奈道,“疫病之事不能耽搁太久,我还是快些启程最好。”
谢衍自知拗不过她,想起不过几日便是中秋,隐约有些烦躁,却还是道:“那我请伯父与你一同回去。”
总得有个能镇得住长安那群人的人。
日暮时已经挑好了护送他们回长安的马匹和将士,谢衍仍不放心,又将何穆和自己的私印给了桓玉。镇北王见状同桓玉嘀咕:“这下回长安十六卫都要听你的了……直接造反怕是都能成。”
回长安的路上虽是快马加鞭,却仍在确认路过城池中有没有染病之人上费了些功夫,中秋也耽搁在了路上。桓玉与镇北王二人对月饮了一壶买来的桂花酒,齐齐叹了口气,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