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笙歌鼓乐,百姓山呼恭贺。本就是上元,街上花灯陈设,被艳丽霞光衬出别样韵致。
突然生出恍惚之感。
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路,曾经皇权于她而言是格外陌生的东西,她无法接纳又知晓它于这世间必须存在,因此敬而远之。
可如今她却在一步步走向它。
她想起先帝,想起裴太后,想起卫恒。他们都曾是王朝的主人,却都被权势腐蚀成残忍可怖的模样,甚至将余留的痛楚延续到了如今高居皇位的那人身上,让他无法真正成为他们那样的君主,又让他因责任与良知被困在那个位置上。
可他终究没有沦为被权势占据躯壳的魔鬼,而她也永远不会。
他们居于皇权之上,身份不过是为更好实现满腔赤忱。
在沿着太极殿石阶步步向上,看到谢衍对自己伸出手时,桓玉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实感。
碧玉指环箍在他修长手指上,她将手搭上去,那碧色便成了交相辉映。她抬眼撞入他眼底,见他目光竟是少见的澄澈。
映出她娇艳面容,艳红裙装及天边赤色晚霞。
她与他并肩。
一瞬之间钟磬长鸣,皇城内灯火伴着霞光点燃,朝中百官、诸国使节与观礼百姓共同俯首。
刹那间桓玉知晓了自己心中隐约拒绝成婚立后的另一重原因。
极轻的蹙眉也瞒不过一直注视着她的谢衍,心猛地揪起,他低声问:“是不喜欢么?”
是不喜欢这世人钦羡而你却不屑一顾的俯首么?
可他终究不能免去这一遭,不然落入世人眼中便是无礼与轻视。
桓玉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担忧。”她带了几分怅然道,“此身微末,去日苦多,我所作所为是否值得今日受众生跪拜,又是否能使他们在千百年后不再跪人。”
如同谢衍担忧他所为是否能洗去身上罪孽,是否能居高位而心无愧。
谢衍心想,你已经做到了。
可最终只是执起她的手在唇边落下一吻,许下对日后的期许。
“那便多留些时日,多做些事,直到你觉得值得。”明明众生俯首,可在她眼前、在时光与生死面前,他却只觉自己与众生皆蝼蚁。
若只我不能,那我希望此间世人能将你留住。
若天地有灵,认为只我一人所求是痴念,那听过西蕃圣宫渺渺佛音,闻过长生天苍野祷歌,看过中原百姓心悦诚服,又是否能将她留住。
能否看到世人爱她,又能否留她爱我。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拜过宗庙游过街市宴过群臣,才回了紫微殿饮尽合卺酒。桓玉毫不例外他没有为她另辟宫室,只神色萎靡埋首于他怀中,无力道:“好累。”
忙了这些日子,谢衍应当也是累的,可大宴时饮多的烈酒此时竟在肺腑间烧得灼烈,化作了无从排遣的热。
他不知晓那滋味名为醉,只如常亲手为她宽衣。在她身上只余轻透中衣,白皙肩颈露出时,残存的理智终于被热意烧断。
长指抚上去,在那线条上一遍遍摩挲,直让她在惺忪睡意中清醒,才毫不留情落下唇齿。
醉玉颓山般压下,像是急切想要吞噬和笼罩什么。
迷茫见桓玉听到他道:“终于不必遮遮掩掩了。”
她昏昏然想,难不成你以往就遮掩过么……
翌日,晌午。
大婚有三日休沐,眼见第一日便过去一半,桓玉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照理说清晨便该去望云阁见裴太后,可他都不记得昨夜桓玉几时才睡,只自己去了。母子二人实在没什么话可说,直到谢衍请了裴太后身边伺候的女医,太后才顺势出言让谢衍待桓玉好些。
谢衍默然想,倘若没瞧见今晨掌珠身上那些痕迹,他此时定然不会如此问心有愧。
殿中女医极力忽视桓玉腕间那不知是指痕还是其余什么的痕迹,木然道:“只是体虚加之太过劳累,并无什么病症。”
于是谢衍瞧了瞧天色,迟疑问道:“……劳累能让掌珠睡这样久么?”
女医在裴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算是看着谢衍长大,当初桓玉出生时也是她前去帮衬,此时语气中带了些不客气:“圣上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么?”
谢衍有些僵硬道:“朕……不胜酒力。”
夜间种种只余些许片段,实在记不太清,他甚至没想到自己会醉酒。
可只那些片段就够让他难堪的了,他有些不敢信那是自己能做出的事。他知晓自己有时下作了些,可没料到能下作到那种地步,像是他曾经嗤之以鼻的那种被情欲操控毫无理智的人。
调制了药膏帮她涂抹,从红肿泛着血丝的唇到淤青的肩颈,再一直向下。触及小腹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向后一躲,哑声道:“……别碰我。”
平日里他定然受不了她如此明显的抗拒与躲避,可今日即便受不了也做不成什么,只顿了顿哄道:“掌珠,我给你涂药。”
见她想拒绝又道:“你自己看不到,涂不好。”
她终究不再躲,伏在他膝头抹药。当指尖一寸寸划过那些不该留下狼藉痕迹的地方时,他终于慢慢记起了所有事,本能顷刻间又被唤醒。
桓玉已经无力再躲了,只含泪质问:“你是禽兽么?”
谢衍无力辩驳道:“掌珠,我有些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