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世俗之中,男女之情并非什么害人的手段,而是再动人不过的真心。
心中纷扰难安,直到阿婵张罗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府中人尽数落座之后小七才回过了神。
裴太傅看着谢衍那张脸,总觉比易容时还要堵心,出声问道:“你何时回长安?总待在金陵像什么样子。”
谢衍的目光在小七身上落了一瞬,淡淡道:“再办一桩事便走。”
满桌佳肴顿时索然无味,小七感觉自己的手渐渐冷了下去。
来了。
她想要立身于世,想活得堂堂正正,也有幸得了这样一条走通天道的资格,可她也要为此付出些什么——比如揭开自己最不堪的秘密。
太傅在和阿玉夸赞她的聪慧,阿玉在讲她离开明州后发生的种种……一切美好如梦幻泡影,可惜很快便会碎了。
一瞬间她心里竟对谢衍生出些微弱的恨。他不敢坦白自身,干脆便瞒下去就好了,为何要拐弯抹角让她剖白试探?可她也知晓若自己今日不说,旧事便会生出不安的心魔,终日让她惶惶不安。
在桓玉放下碗筷之时,小七看向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喉咙不那么干哑:“阿玉,我想……我想带你去看看我以前的……以前的亲人,可以么?”
别答应我,她心想,求求你别答应我。
你舟车劳顿刚回金陵,应该在府中多歇息……求求你别答应我……
可桓玉听不到小七心里在说些什么,只看出她隐有哀求的面色,温声道:“自是可以的。”
她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冬日。
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小乞丐一样的孩子开了口,求她帮忙买一副棺材,随后她跟着年幼的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于乱葬岗捡出一具不成人样的女尸。
枯瘦,干瘪,伤痕累累,辨不清面容。
当时她隐约猜到那死相凄惨的女子是那孩子的母亲,不过并未多问什么。她并不擅长揭开旁人的苦难,而且那孩子看起来并不想让她问。
桓玉偶尔猜测她们是一对因穷困潦倒才过得如此糟糕的母女,可并未想过她的生父以及其余家人是谁,总归过得不是太好,不然一定不会抛起这样聪慧的孩子。
是以站在金陵谢家的门前时,桓玉有些恍惚。
她知晓这个谢家。传闻是前朝陈郡谢氏的后人,金陵数一数二的富户,当家的谢二爷还与她有一分交情——她当年看到芸娘被**时捡了块石头将他砸晕的那种交情。
而在明州借口去买珍珠时,她与师叔便借了谢二爷及其夫人的身份。
先帝当年建国之时,怕被士族鄙夷,硬是将自家与当年的陈郡谢氏扯上了些干系。桓玉总以为谢衍是因此才对金陵这个谢家知晓得如此清楚,可如今看来,他似乎是查小七时才了解了这个谢家。
桓玉在金陵还算出名,是以小厮并未有嫌恶之色,很快便进门禀报了。掌中小七的手有些凉,桓玉终于问道:“你的阿娘……”
“我的阿娘是……是当家的谢二爷谢元正的堂侄女。”小七声音打着颤儿,似乎在强逼着自己说出话来。
“我的生父是……谢元正。”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谢府大门敞开,谢二爷带着他出身常氏的夫人月娘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疑惑又讨好的笑,却在看见桓玉身侧的小七时骤然僵住了脚步。
桓玉的心,轰然沉了下去。
茶是上好的龙井,清透的茶汤盛在细白的茶盏中,更显苍翠碧色。红木的桌椅质朴厚重,泛着天然的木香。
谢元正坐在主位之上,始终没有开口,反倒是他的夫人月娘一直面色如常与桓玉寒暄。
月娘二十出头,看起来和桓玉年纪差不多,在谢元正身边不像夫妻倒像是父女。她常氏蚌女出身,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不过却有一把纤细的好嗓子。
“妾身听了些有关明州的传闻,常家行事天理难容,着实该死。”她微微一笑,“不过妾身早在七年前便与常氏毫无干系了。”
言外之意,这次常家的祸端与她无关。
桓玉面上仍旧温和有度:“冒然前来是我之过,不过夫人大可放宽心,此行与常氏毫无牵扯。”
这话让月娘紧绷的姿态放松了些。伺候的下人将月娘所出的谢家独子谢旻领了上来,她将儿子揽在怀中,看向了小七:“那便是为这位小郎君来的了。”
若非像当初在常家那般有意验身,小七看起来与寻常小郎君没什么两样。
谢旻显然不熟悉母亲的怀抱,略微挣扎了几下,在看清小七的面庞时霍然睁大了眼睛:“你个野种——”
与此同时月娘用手捂住了儿子的嘴,垂首轻声细语道:“阿娘是不是教过你不能出口成脏?”
这对母子相处着实古怪,谢旻对月娘畏惧多于依赖,月娘眼中对幼子也没多少慈爱之色,倒像是——
像是在拿捏一个对自己有益的工具一般。
谢元正不知是被女色迷了眼还是真心觉得这对母子相处并无异样,只对月娘道:“夫人你无需对阿旻如此苛刻,他说的本就没错!”
他显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面上有股异样的青灰之色,看向桓玉的目光里隐隐带了些不耐:“既然娘子带这小子前来,那显然也是知道了什么。谢某便直说,他是我一房姬妾与人私通所生,是以我将他赶出家门……没杀他已经是我仁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