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便落下泪来。
她有所亏欠的孩子,终于寻到了他的心之归宿。
“阿衍,你不该让她走这一条路。”裴太后极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你不知晓她会遭受什么……桓家娘子如今名声便是毁誉参半,倘若她踏上仕途,所有人都会诋毁她攻讦她,即便她毫无错处。”
因为她是个女子。
“她每做出些什么来,便会迎来千百种下流的揣测……且你既心悦她,必回帮扶她,那些流言会变成刺伤你们的利刃。”
为何不仅仅让她进宫,永远陪着你呢?
忍着心中的痛意,裴太后继续道:“阿衍,你为何总想做成这些即便千百载也不一定做成的事呢?你不欠世人什么,欠他们的是我和其他人……你不该做这些事。”
谢衍静静注视着她,问道:“既然如此,您为何在十年前不接过我递给您的玉玺呢?”
“既然您当初以女子之身为由拒绝,为何又阻止我让女子踏上仕途呢?”
所有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裴太后在这样的言语中只觉出自己的虚伪与罪过。许久之后,她颓然道:“我会帮你。”
谢衍道了声多谢。
在他要踏出房门之时,裴太后又问:“你不怕桓家娘子日后自己会后悔走这条路么?”
谢衍顿住脚步,垂眸道:“那是您不知晓她是怎样的人。”
即便世人负她,她也会爱世人。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发觉
谢衍走后,裴太后枯坐许久,才被进门之人唤回了神思。
姜幼薇立在她身侧,温声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她是小家碧玉的长相,身量不高,不言不语时甚至有几分畏缩羞怯之态,与数年前刚进宫时的模样一般无二,但开口时却显出落落大方来。
宫中虽清净人少,却还是有诸多杂事。做了几年的尚宫,她到底是有长进的。
裴太后搭上姜幼薇的手,在她细白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幼薇,过些时日的宫宴还要劳烦你费心。”
“您言重了。”姜幼薇道,“这是尚宫之职。”
可当初让你们进宫来,却不是想让你们做这些事。
沉默片刻,裴太后道:“这么多年阿衍从未看过你们一眼,当初是哀家操持你们选秀进宫……幼薇,你可有怨?”
空担了个宫妃名头,却享不了宫妃的好处。
姜幼薇苦笑道:“娘娘,您为何又生出这等烦忧?您应当知晓,我们留在宫中的三人皆对圣上没有旖旎情思……当初圣上遣散宫妃时我们留下,只是因为我们觉得在宫中能活得更好。”
听起来格外令人费解,但这却是事实。
她不由追忆起往昔来:“虽说我是姜家的女儿,但容色平庸,资质愚驽,还是个庶女。若是当年不进宫,也很快会被父亲许配给一个同样资质平平的夫君联姻。”
“您是知道我当初的性子的。”姜幼薇伤怀一笑,“怯懦,易被拿捏,在家中事事听从父母之命,出嫁后也定只是个夫君的应声虫。您不知晓刚进宫那两年,圣上不进后宫,您又宽厚仁慈,我过得有多快活。”
我终于有了能做自己的时候,即便只是数着御花园里的百花发呆,也是自由自在的。
既如此,我为何还要出宫去?出宫后再让父母择一门亲事,给自己找一个“主子”么?
姜幼薇半蹲下来,仰头看着裴太后,目光中满是孺慕之情:“倘若不留在宫中,我一辈子都不知晓自己有能耐操持宫宴,打理六宫琐事,甚至能帮您看些公文。在您身边我才得见天地宽,知晓自己有用处,我从不后悔,只觉庆幸。”
于是裴太后也回忆起往昔来。
谢衍刚登基时,陇右战事繁重,他们母子一边烦心边疆战事,一边还要应付蠢蠢欲动的士族。
前朝之时,天下与其说是卫氏的天下,不如说是士族的天下。皇族势弱,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先帝谢清虽说出身德行有些不足,但却有能耐把握住士族。
而谢衍不同。登基前他极少在长安待着,登基时他又格外年少,很难不让士族生起打压皇室的念头。可有镇北王及裴太后在,他们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先从别的地方入手。
譬如后宫。
若能拿捏少年皇帝的子嗣,那日后泼天富贵触手可得。即便不谈子嗣,少年人最易陷入温柔乡,用后宫牵制前朝也不是不可行。
可宫里有一个裴太后,有她在,即便少年皇帝再昏庸宫妃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更何况他并非无能之才。家中出众的娘子要用来联姻稳固各家大族的联系,适合送进宫的,都是些不算出彩却又各有所长的娘子。
谢衍反对得太过激烈,太容易激起士族的逆反之心,裴太后便亲自从各家送上的名册之上挑了些人来稳固世家心神。
但谢衍终究是以潜心佛学为由,从未踏入后宫一步。隐忍,蛰伏,博弈,他在自傲的士族眼皮子底下迅速成长起来,以打压佛道显手段,以胆敢欺君混淆皇室血脉的华阴杨氏立威名。而后遣散后宫也成了一件顺理成章之事,不过想要留在宫中的他也没刻意驱赶。
左右不过养几个闲人罢了,只要她们不闹出什么事端,他懒得费心神管。
选择不离开皇宫的仅有三人,姜幼薇最为守礼本分,在裴太后身边学着做事,一步步到了尚宫之位。另外两个大有混吃等死之意,有时也会来望云阁和太过寂寞的裴太后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