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年轻人打发出去陪年纪尚幼的沈家姑娘们说话之后,老夫人同周母谈起了正事,有些内情纵然是亲人,也是要隐瞒的,但那些可以说的,她倒是尽数都同周母说了个明白。
“您老人家和二房那两位,当真愿意让七姑娘嫁进咱们家?”不得不说,沈怀栀确实是沈家条件最好最出挑的姑娘,这不,周母一听说老夫人有意让两个年轻孩子结亲,一双眼睛都亮了。
“我是这么想的,”老夫人道,“不过栀姐儿那孩子主意正,老二也不见得能做她婚事的主,所以我想着让文钰陪着一同南下,对外就说是出外游学,也能多些实务历练。”
“文钰品行好,容貌佳,性情也好,这表哥表妹的日日相处下来,若亲事能成最好,就算不能成,日后也有几分香火情,对周家也好,另外,我还准备让大房的文远一同南下,正好打个遮掩。”
“您老人家费心了,”周母满脸感动的道,“放心,我肯定教好文钰那小子,绝对不让他惹七姑娘生气。”
“那倒不必,”老夫人拦住人,“文钰天性自然纯稚,就让他们年轻人由着性子相处吧,你我多加干涉反而不好。”
话说得好听,但内里其实不然,老夫人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她发现了沈怀栀的偏好与忌讳,以周文钰的性情,顺其自然一些反而事半功倍。
至此,两家共同定下沈怀栀同表哥周文钰堂哥沈文远一同南下梧州的行程,对外只说是父母想念儿女,想要孩子嫁在身边等等,好歹算是搪塞了外人的疑问。
***
在沈家七姑娘即将南下梧州的消息传出前,薛琮先一步遇到了同表哥周文钰一起出门的沈怀栀。
不得不说,他们两人确实有非同一般的缘分。
薛琮今日本不过是应了同僚邀请出席宴请,便在赴宴中途遇到了相携而行的两人。
繁华街道两旁的商铺里,年轻男女你来我往言笑晏晏的模样刺眼极了,外人看来,可能会当做是亲眷相处,但薛琮清楚得很,沈家的亲戚里从无眼前这号人物。
且周文钰长相确实极其出挑,以致于大半条街道上的妇人姑娘们都忍不住或光明正大或偷偷观察,即便对方身旁站着另一个姑娘,也依旧挡不住大家欣赏美色的热情。
因着近日夜梦频频总是睡不好的缘故,薛琮今日难得没骑马,而是坐了马车,他提前下车步行,在逐渐靠近那两人时,亲耳听到沈怀栀亲口叫了一声表哥。
他脚步顿了一下,不期然想到了一句早就被人说腻的老话——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沈家拒绝薛家的求亲,沈怀栀对陈理的示爱也毫不动摇,结果最后身边却多了个容貌出色的表哥?
他看着那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清楚的感知到如同梦中一般碳火灼心的滋味,那种感觉他已尝过太多遍,是嫉妒的滋味。
于是,他就这样干脆的临时毁约,跟在那两人身后去了另一家方向相反的酒楼。
“姨祖母应该会很喜欢这幅绣画,”周文钰笑道,“她老人家小时候在故地长大,肯定留有不少美好回忆,如今多年过去,乍然见到这酷似家乡景象的绣画,心情一定不错。”
“多谢表哥帮忙出主意,”沈怀栀道,“要不是表哥,我还要思虑许久。”
在讨老夫人欢心上,沈怀栀着实没什么天分,当然,她也不见得想有这种天份,今日出门时临时在路上遇到周文钰,没想到随口一问竟问出了个惊喜。
因此后来两人一路转道绣坊,托周文钰对祖母老家分外熟悉的福,沈怀栀终于定下了一份极其契合老夫人心意的礼物。
好歹也是自己日后能在南边得享自由的靠山,沈怀栀还是愿意为老夫人花费些许心力的。
作为酬谢,沈怀栀请了周文钰吃饭,当然,也是因为之后南下两人要长久同行,多少也有打好关系以减少麻烦的意思。
幸好,周文钰和祖母极其不像,性情和容貌一样怡人,沈怀栀对此还算满意,须知,她并不想要一个拖后腿找麻烦的同伴,若是这样,她宁愿一个人率先独自启程。
用过饭后,两人彼此告别,沈怀栀刚准备去西市淘换一些新奇的植物种子,就同薛琮不期而遇。
对方的嘲讽来得极快,“沈姑娘那位表哥,容貌当真不错,看你们两人的相处,似乎对方容貌与性情都极合沈姑娘心意。”
这是说她见一个爱一个,怀疑周文钰是她新的变心对象了?
被嘲讽的沈怀栀只觉得薛琮这话说得格外可笑,因此她毫不客气的当场反讽了回去,“我和世子既然毫无干系,就不必随意评判对方的人生了吧?”
“至少,无论我嫁谁,都和世子毫无关系,世子娶谁,我也毫不关心,”她笑着道,“咱们最好形同陌路,日后少接触来往的好,以免他人误会。”
说完,她还极为真心实意的道,“我真诚祝愿世子婚事顺遂,早日娶得贤妻。”
无意纠缠的沈怀栀是半点不肯多留,说完就走,将神色凝重的薛琮甩在了身后。
晚间,因着白日里看到了沈怀栀风流多情的一幕以致于难以顺利安眠的薛琮,从下属那里听到了令他惊讶的消息。
“你是说,五皇子有意纳沈怀栀为侧妃?”
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晓自家世子动了真怒的下属,将调查到的一切尽数告知,当然,还有沈家人为沈怀栀筹备南下行程的消息。
“侧妃……南下……”薛琮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堪称平地惊雷的消息,抬手捂住疼痛不已的额头,心中恼怒更甚。
本来这些日子他就头痛频频,只要想到沈怀栀这个人就气血翻腾,心绪不受控制,此时再来这一遭,情绪更是跌到谷底,以致于他不得不接连饮了三份汤药,才控制住这份不适。
然后,自这天夜里起,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第33章 ——
薛琮最近已经很不喜欢做梦,但偏偏,梦境总是如约而至。
临睡前,他还在恼怒沈怀栀疑似另有新欢的风流薄幸,厌恶五皇子的痴心妄想,心情着实称不上愉快。
因为关注沈怀栀,派人盯着沈家,所以知晓了五皇子妃在派人打听沈怀栀的消息,随之引出了五皇子对她的觊觎,以及她准备离京南下的消息。
这下,薛琮终于确定沈怀栀是认真的,不管是拒婚薛家还是拒绝陈理,恐怕自她冷待他那天起,就早已打定了主意,所以,后来发生的这许多事才能说得通。
因为心知此后和他们天南海北远隔千里,说不定还再无相见之日,所以言语行事处处不留余地,干脆利落的将一切麻烦快刀斩乱麻。
薛琮想,对沈怀栀来说,他也确实是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如果说在未曾知晓这个消息之前,他觉得她是红颜祸水,是招致他心绪不稳与朋友反目的根源,但在知晓她即将抛弃所有人南下之后,她在他心里,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至于引来高位者觊觎,反而是那些纠结不甘之中最微不足道之事。
可偏偏就是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五皇子,却成为了他这天梦里的关键人物。
不被薛琮所喜的梦境里,他以身临其境的旁观者身份以及沈怀栀夫君的身份,亲眼见证了五皇子登基为帝后对臣妻的觊觎。
本不过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日常宴会,却成为了这桩麻烦的开端。
那时候的他应该庆幸,帝王对臣妻的觊觎是在他被解除兵权回京之后,如果是早几年他镇守边疆之时,纵然身边有陈理相护,沈怀栀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
所以,除去从前积怨已久之外,后来他同新帝之间斗得水火
不容,很难说没有沈怀栀的缘故。
他自然是不会将妻子让出去的,即便对方是主宰众人生死的一国之君,而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沈怀栀自己愿意,他都不可能将她拱手相让。
梦里旁观了一切的薛琮想,他之所以能那么干脆利落的耍手段弄死皇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方触到了他的逆鳞。
在意识到新帝是以什么样的眼神在看他的妻子时,毫无疑问,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争权夺势的野心固然重要,但人总有不能妥协退让的逆鳞,显然,对梦里的他来说,沈怀栀就是那片逆鳞。
谋夺臣妻的帝王本就毫无羞耻之心,你自然不能奢望他不用下作手段,宫宴之上的设计陷害,御花园里宫女的蓄意勾引,对方的每一步都在离间一对本就不那么互相信任的夫妻,既是故意玩弄作乐,也是别有所图。
甚至于在这样博弈较量的过程中,他可笑的发现,那位行事恣睢的帝王,对他的妻子竟然是有一二分真心的。
就像他的好友陈理那样,在帮友人照顾妻子的过程中,生出了不清白的妄念。
一时间,薛琮竟觉得自己的生活分外可笑,似乎除了他之外,他周遭的任何一个人都在图谋着只属于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