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确实没有其他反应。
倒是在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坐在窗前看海棠树贪凉着了晚风,就此生了风寒。
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让她吃足了苦头,长久的低烧不退,甚至偶尔胡言乱语,恍惚中,她在一场迟来许久的梦里,看到了对她微笑的陈理。
她大约,是喊了他的名字的。
也是在许久之后,她知晓了那时候坐在旁边的薛琮,是将一切都听进了耳里的,而她却一无所觉。
从此之后,她终于肯承认自己移情别恋的事实,将一个离去的人深深的埋进了心底,而她的丈夫薛琮为此心生芥蒂,魔障入心,再难释怀。
一对夫妻,两个怀揣着心事的人,开始了隔阂深深相敬如宾同床异梦的生活。
薛琮开始以时冷时热时远时近的态度,试探她,刺激她,惩罚她,纵然外面流言蜚语一片,依旧不加以阻拦,任由流言满天飞。
他以为她是忍不了的,所以等着她的反应与爆发,而沈怀栀却偏偏忍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在她三十二岁生辰这日,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最好最合适的生辰礼——
一封给薛琮的和离书。
而眼前,就是她同薛琮和离的结果。
他要听她亲口一字一句说出对陈理的感情,以此来决定是否放她离开。
其实薛琮的这个保证沈怀栀是不怎么信的,一个野心勃勃浸淫于权势的权臣,他的许诺看似铿锵有力,其实有时只是如空中楼阁般虚假靓丽。
可即便这个许诺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愿意说出和陈理的过往,无非是想薛琮看清楚,在陈理面前,除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丈夫身份,他还有什么资格和陈理争。
最后,听完那些过往,薛琮只是有些艰难的问了她一句话,“怀逸……他当真有那么好?”
沈怀栀轻轻的摇了摇头,就在薛琮神色有所和缓时,她郑重的道,“他比你想象中更好。”
至此,薛琮再无话可说。
如今沉默似乎成了他们之间消散不去的阴霾,沈怀栀神情安然的等待着薛琮的考虑结果,不管真假好坏,他总要给出一个结果的。
“真珠,”薛琮忽然抬头看她,用一种她从来不曾见过的脆弱表情问她,“如果你喜欢怀逸是因为那些过往,那我呢?”
“你对我,你和我之间,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怀栀有些意外,薛琮从来不曾问过她喜欢他的原因,而她自己也确实快想不起来了。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提及了太多往事,那些层层叠叠的旧日记忆被翻涌上来,她在薛琮的询问中,福至心灵般,突然忆起了自己当初喜欢上他的初衷。
她对薛琮的喜欢,确实是有原因的,而且远比她自己所认为的时间要更早。
说起来,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年她从梧州回京,宛如丧家之犬般从一对不爱自己的双亲身边离开,那时她已经知晓,比起接受虚假做作的亲情,她宁愿呆在利益唯心的沈老夫人身边。
可纵然她强迫自己接受,失落与痛苦也是无法改变的,她失魂落魄且狼狈,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路回了京城。
在京郊,车队被别有用心的匪徒袭击,危急时刻,是当时在军中历练的薛琮带着人马在匪徒刀下救了车队一行人。
年轻小将英姿昂扬意气风发,一人一马拯救她于危难之际,心神低落的沈怀栀不可避免的被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吸引打动。
自古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多如过江之鲫,无一不说明了这种缘分的合理性,她想,她大约就是在那一刻被打动了的。
被抛弃的,不被重视的沈怀栀,她迫切的想要拥有珍贵的爱,她想要真正属于她的家人与爱人,想要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与坚定唯一。
而薛琮,碰巧就在此时出现,拯救她于绝望之中,连带着,她那些渴望与感情似乎也在这种机缘巧合下分润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后来再与薛琮重逢时,她不可避免的沦陷了,无人可依的她想要依靠那个英雄一般拯救她的薛琮。
如今想来,这就是她和薛琮缘分的伊始。
“原来如此。”听完她所说,薛琮喃喃道,“原来我竟然……”
竟然什么?沈怀栀无意深究,她只是又一次提醒薛琮,是否要兑现他的保证与承诺。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她早已知悉,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最好的方式是自己爱自己,祈求别人的爱是卑微的错误的没有结果的。
她现在只希望薛琮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毕竟,她真的不想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这次薛琮的沉默反而不如之前久,他看起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神色平静的看着沈怀栀道,“真珠,我不会同意和离,但我可以放你走。”
前一句让沈怀栀心情阴郁,但后一句柳暗花明,终于让她的心情没那么差了。
“真珠,我会亲自送你离开。”最后,薛琮如是说。
第63章 前世梦境完
成平七年的五月,因西南边疆蛮族率众叛乱,行事猖獗,摄政王定国公之子薛礼安请命赴边平叛,小皇帝有感于臣子的忠君报国之心,便于朝会之上同意其所请,同时加封西南大将军,统领西南一应军务。
薛礼安率兵启程那日,京里京外都很是热闹,大军拔营缓缓出城时,京郊之处另一支车队也启程去往西南。
薛琮说亲自送她离开,沈怀栀不算惊讶,但真等她坐在马车里,外面尽是车马粼粼声时,一路骑马护送在身侧的薛琮到底还是让她吃惊了。
不过,她没说什么,既没阻止也没干涉,任薛琮如何想如何做,她只要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车队一路南下,沈怀栀日常要料理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薛琮从不干涉她的言行,看起来当真宛如一个沉默寡言且可靠得用的护卫。
进入五月之后,越往南去天气便越热,这日沈怀栀在某处落脚的小镇寻到了一种特殊的种子,便一早带着人兴致勃勃的去了近郊的农家,而薛琮停留在客栈里,正处理着京中送来的密折,顺带等待妻子归来。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晚膳时分,等得薛琮都有些心浮气躁了,外面才传来车马嘈杂响动。
他快步出门,看着风尘仆仆满身尽是泥土尘埃的沈怀栀,本想说她两句,但等她转头看过来时,薛琮眼中映出妻子明亮欢喜的眼睛和洋溢着微笑的泛红脸颊,所有话顿时堵在了嘴边。
她看起来是真的快乐,生机勃勃的样子宛如春日里所有茂盛生长的草木,
似乎就连身上的那点尘埃都闪着动人的韵调。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此时不应当说任何一句扫兴的话,于是,他几步上前,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为她递了杯茶过去,顺带着,也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沈怀栀看起来有些惊讶,但惊讶过后对他笑笑,得体有礼的姿态仿佛身上不曾生过尖刺。
但薛琮知道不是的,她此时的顺从与客气,全因他全了她的心思与念想,所以她愿意和他演上这么一出相敬如宾,但凡他只要表露出一丝阻拦她南下的意思,恐怕顷刻间这人就要翻脸无情。
毕竟,沈怀栀对他,总是有很多无情的。
就这样,一路行来相安无事的日子飞快的过去,等薛琮拖得不能再拖,必须回京坐镇中枢之时,距离去往西南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
“回去吧,不用送了。”分别时,沈怀栀道,“照顾好梦婉,我会照顾好自己同礼安的。”
说完,她也不再等薛琮说些什么,上了马车就朝着渡口的方向而去,接下来他们这一行人要转水路南下,顺风顺水的话几日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薛琮看着沈怀栀头也不回的离开,毫无留恋的模样好似再也不会回头,甚至于,他从她身上窥到了难以掩藏的雀跃与快乐。
能够离开他,离开京城,奔赴自己选择的未来,于她而言,竟是如此的幸福。
即便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当真能舍下一切的。
等岸边的船缓缓驶离时,薛琮终于在阳光明媚的五月与热情炽烈的六月里,送别了挚爱的妻子。
当京中朝堂变动的消息送至西南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小皇帝血统存疑,疑似当年还是云妃的太后与某位王爷私通,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仅仅几日便从朝堂传至民间,而朝中诸公也仅仅只花了三天时间,快速且高效的完成了皇位的更替。
当朝太后被处理,曾经的小皇帝被圈禁,就在大家猜测那位摄政王是否会更进一步时,由宗室出面、朝臣们协商,共同遴选出了曾经废太子的血脉继位登基,一次堪称惊天动地的皇位更迭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完成了存续。
沈怀栀一边在田里劳作,一边听儿子说完了这些惊心动魄的大事,因着此时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薛礼安的言辞多了几分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