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看到她发白得几乎透明的鬼脸，孟章对她温和一笑，“说开了，死心了？”
居然…
还笑得出来…
项知乐扬起朦胧的双眼再次向他确认，“在凡世的时候，你真的没有一星半点…”
孟章不厌其烦的向她摇头，对待她的态度疏离有礼如同陌生人，“没有，若是你有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言君诺，缺点多于优点，尤其是性子偏激暴戾。
恶魄的所有缺点都是本尊这些年修炼积下的戾气，心神不稳，恶魄不定，因此才有那一劫，说不定，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何谓情爱，如今一切都说开了，你，是否如同三年前所说的一样，愿意离开？”
听到他在赶人，项知乐立刻抬起手臂拭去眼中无法落下的泪花，对他挤出一抹僵硬且难看的笑，“都说，冲动最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仙尊需要再考虑一晚上吗？”
“不必，”孟章重新转身不再看她，“若是你识趣，这便是你我最后的体面，今日天色太晚，已然封山，你且明日启程回去吧。”
最后的…
体面吗？
数百年的执念轰然坍塌。
一直支撑她修行的动力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项知乐只觉得自己不仅做人之时是个笑话，连做鬼也活成了笑话。
“好。”
所有执念随着“好”字出口烟消云散，项知乐隐隐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有另外一股磅礴的力量即将要破体而出。
但是那股力量很快就被她稳住了。
看到孟章撤去了结界的攻击，她低垂着脑袋从他身边缓缓走过。
一步一步，头也不回离开他的视线，如同走出他的世界。
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
孟章才面向紫竹林开口道，“既然醒了就出来。”
不多时，山水才鬼鬼祟祟的探出了脑袋，生怕会被孟章灭口…
“听到了多少？”孟章面容和熙的看向山水。
山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伸出食指跟拇指，在孟章的注视下，把“一点点”硬生生的拉成了一条“直线”，“全部…”
“你…”孟章正要开口，猝然眼神微微一凝，他的目光一下子看向山水。
山水怔愣了片刻，连忙开口。
“主人，您之前一直把小仙当做幌子，以因果为由，帮小鬼修稳固魂体，给她点化，就是因为知道她吃了很多苦头才找到了您，所以您对她心存愧疚吗？”
没有丝毫掩饰的问题仿佛直戳孟章的心窝，孟章顾不上发火，毫不犹豫的摇头，“不，连愧疚都算不上，只是想着，把这份情债偿还了，与她泾渭分明，倒也好。
她越是这样等待，与本尊的因果纠缠只会更深，纠缠越深，本尊的修为就一直不会有突破…”
山水讶异的惊呼，“可是主人，小鬼修只是您在凡尘历的情劫啊。”
“山水，情劫一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到这里，孟章嘴角难得勾出了一抹苦笑，“所有的一切，本就该在言君诺在凡尘身死之时两清，然而这段关系，只要她还在执著，就不能结束，不结束，就意味着，情劫还在继续，她一天不放下，恶魄就一天不稳…”
主仆二人的对话全数落入了不远处的项知乐的耳中，只见她用力捂着嘴，眼底水光盈盈，却硬是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她本来是因为担心山水仙侍而重新返回的，结果听到有人交谈，她只好迅速躲在树后。
没想到…
原来，她的执著，真的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吗？
只要她还在纠缠，他的情劫会继续下去…
难怪，他这么急着让她重入轮回…
难道…
无尽的岁月里…
她真的连一个幻想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难道，她潜心修炼数百年，最后真的只能重新步入轮回吗？
这一次，项知乐是真的落荒而逃了，连回头都不敢。
感觉到不远处的气息改变，山水才悠悠对孟章叹了口气。
“主人，您这又是何必？”
忽然收到主人的密音要按照密音内容交谈，连山水自己都因为震惊而手足无措。
然而想到小鬼修跟主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她的震惊，很快就变成了担忧。
孟章的目光落在项知乐刚才躲藏的树上，沁染了几分温度，“她与你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不能一直依赖结界，在这里逗留太久，于她的魂体稳固百害而无一利，怨鬼最好的出路，只有重新轮回。”
第一次看到孟章这种神态，山水试探性的开口建议，“难道您就没有想过…”
“在这三年来，有想过，”孟章苦笑，“可是，若她所作的一切，只是因为在凡尘之时对我的愧疚，那还不如，早日放她解脱。”
…
时胤、白素萱秦玖颜聿、一品神卜张楚
第765章 上一世的本体世界（十八）
翌日一早。
项知乐正在仙山脚下准备离开之时，一道粉色流光迅速落在她的面前。
山水故作不知道任何情况，对项知乐嗔怪道，“小鬼修，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一声不吭就要走。”
项知乐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对山水扯开一抹僵硬的笑，“心愿已了，执念已散，小修就不为仙山添麻烦了。”
“瞧你把话说得见外，”说话间，山水把一柄通体碧绿的如意纹发簪塞到她的手中，“给，主人让我给你捎带的。”
“这是…”项知乐眼带疑惑的看向躬耕3号。
发簪触手生温，明明是仙界之物却对她没有任何伤害，很显然，这枚发簪在让山水给她之前还特地做过处理的。
从对鬼物有所伤害的武器变成了对鬼物修炼有所裨益的法器…
“此簪名为‘长诀’，主人还让小仙给你带话，往事已成追忆，自此各自安好，与卿长诀，愿卿永安。”
项知乐垂眸看向手中发簪，轻声复述山水给她带的话，抹了，她自嘲一笑，“这便是‘长诀’的出处吗？他是多厌恶我…”
说着，她正要把长诀重新塞回山水，“劳仙侍帮忙交还给仙尊，既然一切说开了，小修亦不是没脸没皮之辈，不会再做纠缠，还望…”
仿佛早有预料项知乐会拒绝，山水没等她把话说完就重新推拒，把长诀塞到项知乐的手中。
“‘长诀’不过是一块神石的边角料打制，这一类神石在九重天极为常见，也不贵重。主人说了，你带着它走，他才相信你的决心。”
相信她的决心？
项知乐心头再次一痛。
相信她什么决心？
是相信她不再纠缠他的决心？
还是借此检测她是否诚心想要重入轮回的决心？
他就那么迫不及待的与她划清一切界限吗？
永安？
呵，讽刺。
她的魂体游游荡荡数百年了，她安与不安，他又怎么会知晓？
眼看项知乐一直看着“长诀”发呆，山水拉了拉项知乐的衣袖，试探性的开口问道，“需要小仙送你一程吗。”
因心中难受，失魂落魄，项知乐并没有留意到山水不仅对她的态度变了，连自称也改了，兀自对她缓缓摇头，浅淡一笑，“不必，还望山水仙侍帮忙带个话，若是他愿意听，你就告诉他，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好，你说。”想也不想，山水直接答应。
项知乐垂眸看着手中的“长诀”，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感谢仙尊一番好意把小修引入正道，如果让小修把一切都忘记是他真心所愿，且对他的修为提高有所裨益，那么…小修自此会在幽魂岭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重入轮回。”
说完，项知乐重新看上山水，眼底充满了感激，“山水仙侍，谢谢三年来的关照，若有一天，小修重入轮回，必将所有怨气能化为祝福，长长久久为你祈愿，愿你年年岁岁，心想事成，自九重天回幽魂岭路途遥远，仙侍请回吧，不必再送。”
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以后，项知乐转身看向这个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虔诚且毫无杂念的双手半抱，做了深深一揖。
“鬼修项知乐，就此拜别神龙仙山的所有上仙上神。”
转身离开之时，她甚至都忘了，甚至有多久没有这种呼吸也会疼痛的感觉了…
脸上一片濡湿…
第一次，项知乐发现，其实修炼了鬼体之身也不好。
因为，难受到了极致，她还是会心痛，会落泪。
项知乐不知道的是。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神龙仙山的半山腰，一个泛着光晕的身影，同样在目送她离开，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
时光匆匆，一去不返。
转眼之间已过去了三十年。
三十年说长不长，足以让三界发生不少大事。
先是九重天界的天道圣尊丢失了以玄天神石打制的圣印，三界大乱，随后圣物又在幽魂岭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