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个慈悲的人会愿意舍己为人。
他刚来到那个贵族手底下的矿坑的头几天,砂伦饿得前胸贴后背,几乎要把挖出来的石头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后来,还是一个哑巴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给他指了指能吃东西的地方,砂伦才勉强活了下来。
这是一件被埋葬在他记忆深处的事情。
大概是真快被这片迷雾弄昏了头,砂伦心想自己竟然会回忆起那么遥远的事情。
“呼……呼……”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在迷雾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不仅消耗人的体力,还消耗人的精神。
砂伦感受到了疲惫。
他终于放缓了脚步。
——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做什么探查,如果能料到现在发生的事,倒不如一开始就跟进去。
星盗心里嘀咕了一句后,正打算继续向前走,却忽然愣住。
不,不对。
他不是这样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人。怎么忽然会这样反驳自己的选择?
这片迷雾有古怪。
砂伦动了动有些发僵的双腿,再一次提高速度向前疾行。
必须找到刚刚的那个矿场!
就算里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就算进去之后出来会是个难事,也好比就死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雾里面!
可是放眼望去,除了雾还是雾,根本没有任何标识性的建筑供他分辨。
到底要怎么办?
难道他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星盗咬紧牙关,不想认命。
他放空思绪,开始闷头向前冲。骤然拔高的速度让人体心率自然飙升,怦怦直跳的心脏为他挖掘出一丝向前的动力。
但只有这一丝。
如果再这样不管不顾地跑下去,砂伦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命运会是怎么样?
他只能跑,只能一直向前跑……
直到死亡。
砂伦双腿失去力气的瞬间,他向前栽倒在地,危机感让人迅速调整姿势,让自己至少不要跌得那样难看。
人生的真谛大概还是躺平吧。
倒在地上的星盗大大地叹了口气,惆怅着撑起身,将自己翻了个面,躺平看向天空。
这里的天空也被雾气笼罩,没有一点特色,根本比不上颜色多彩绚丽的星河。
他要死了。
星盗舔了舔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无奈地心想。
不是死在星海,而是死在这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空间。
……也不知道死亡是否是真的死亡,意识黑下去后他能否像做梦那样清醒过来?
躺平的星盗慢慢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意识的灭却。
或许上天还是眷顾这个在星海驰骋的星盗。
“哼哈!”
在他即将陷入沉睡之前,有一道令人耳熟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
砂伦困惑地睁开了双眼。
一只粉白色,还戴着拳击手套的兔子正跳到他的脑袋上,肆无忌惮地用两只大兔脚踩着他的俊脸。
见砂伦醒过来后,这个眼熟的拳击兔子凌空飞起,然后拳头向下,狠狠砸在了躺平星盗的肚子上!
砂伦:“咳噗——咳咳!?”
被狠狠砸了一下的星盗头昏眼花地坐起来,捂着肚子不断咳嗽着。
“清醒了吗?”
身后传来了温和的女声。
砂伦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看,与一双澄澈的金瞳对上了目光。
“可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啊。”金发女人蹲着,那洁白的长袍几乎笼罩她全身,只有漂亮顺滑的金发和那双锐利的金瞳成了纯白天地中最耀眼的存在。
“光是等着,是没有未来的。”
金发女人温和地朝着他笑了笑。
那抹笑容没有砂伦先前意识到的那样诡异,而是更加自然的温和。
“和我走吧,”她说,“我等了你很久。”
星盗恍惚地看着她。
就像是看着一个即将给予他死亡的纯白死神。
第一百三十七章
纯白的死神说:要带他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几乎将生命里的所有岁月都投注在这一片看不尽也离不开的星海里, 星盗没有固定的居所,没有所谓的“家”。
金发女人从纯白的衣袍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弯腰, 抓住了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星盗衣后领上。
一股难以拒绝的巨力从后脖颈出现, 正捂着肚子忍痛的星盗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拖走。
砂伦:?
直到自己被拖动了两三米后,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个金发女人的力气好大。
砂伦心想,甚至试探性地放松身体,将全部的重量压在对方的手上。
可是对方行进的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不仅如此,星盗甚至听见轻松悠闲的小调从他身后方传来。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箩筐|清晨光着小脚丫|走遍森林和山岗……”
除开小调歌词里并不匹配的环境, 砂伦倒还真有种被采回去的蘑菇样。
又保持清醒了一段时间, 逐渐的, 他彻底放松了身体,像一朵巨大的灰白色蘑菇, 被金发女人拖着慢慢往回走。
在这样悠扬的小调中,砂伦的眼皮终于忍不住上下打起架来, 然后像是被针线缝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就让他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
被拖行的星盗嘟囔了一句, 带着紧张与不安进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中。
**
矿场的大门自那个叫“砂伦”的人离开后,一直没关上过。
偶尔有矿工路过,也只是好奇地匆匆向外看了一眼,紧接着就移开了目光,继续自己在矿场内的动作。
那群雇佣兵在发现矿场敞开的时候倒是蠢蠢欲动,大概是坎贝拉贵族动作造成的有些血腥,又或是矿场外看不清方向和前路的迷雾让人心生畏惧, 至少目前没有雇佣兵打算让自己接近这大敞的矿场门步坎贝拉的后尘。
而塔文则是站在了矿场的边缘,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边的界限: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离开。
他沉默地站在这个边界线后很久, 久到有路过的矿工看见他的动作后摸不着头脑。
于是很快,有人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塔文?”
“嗯?”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路过的矿工问他。虽然两个人并不是很熟络,但之前金发贵族提出雇佣关系时,是这个人在帮他们从贵族许诺下的酬劳中争取更多。
当然,最后贵族一点不让,而那些担心自己选不上的人一个劲地降价,差点没让这场交易最后又变成坎贝拉统治时的样子。
回过神后的矿工们没有说话,但是仔细想想,其实还多亏了塔文的坚持。
虽然这个阴沉高大的男人看着不近人情,但除了神情外,在矿场生活时间更久的矿工们并不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现在,这个失忆了的阴沉男人头一次没有表现出阴沉,反而用一种令人看不懂的眼神望着矿场外那片迷雾。
矿工顺着他的眼神一同向外看去。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雾,铺天盖地的白雾。
他在看什么?
矿工问:“你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不是回答的问题。
塔文:“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会跳到这个话题上,但现在的矿场工作制度没有监工,只要认真工作就能得到足以果腹的报酬。于是矿工也没有急着转身回去挖矿,而是停在了塔文的身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矿工说,“如果早两年你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特别想。”
塔文侧头看向他,这个瘦弱,但比之前脸色好上不少的矿工,又问:“现在不想了吗?”
“不是不想啊,”矿工苦笑一声,“但是出了这个矿场,我还能去哪里呢?”
“原本的矿场只收一些走投无路,被骗到这里的黑户。在这里的人本身就没有身份,就算出去,也找不到出路。”矿工说,他忽然想起了眼前的阴沉男人是个失忆了的伤患,又特地解释了一遍,“你知道黑户是什么吗?就是没有身份,没有归宿,没有被记录在案的过去,也没有令人期待的未来的人。”
塔文一怔,缓缓点头。他说:“我知道。”
他很清楚。
也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来到这里之前就是。
“所以,当那位贵族大人出现的时候,大家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矿工告诉他,“对贵族的害怕和对特异怪物的恐惧,其实都比不上这些年经历的麻木。大不了就是死嘛,至少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但是,”
矿工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能活着,就没人想死。”
“说起来也很好笑,”他笑了笑,嘴边的梨涡弯弯,“其实在没吃饱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的,一天下来只想着吃饭和下矿。但是当那个很神气很厉害的贵族大人来到这里后,我才有空去想一些我以前没有想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