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御花园浮动着睡莲的清香,宁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久才强行压下内心深处的旖念。
“皇上!”暗卫从高墙上一跃而下,低声道,“宫门处传来消息,太后宫中一行人刚才改头换面,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出宫往城外去了!”
宁渊咬紧牙:“太后也在其中?”
“看身形应该是在的。”
“跟上去,别惊动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那暗卫点头答了个是,刚要离开,突然宁渊道:“等等!”
“皇上——”
宁渊咬牙切齿,厉声道:“朕亲自去!”
城郊土地庙里点了影影绰绰的灯,宁渊披衣站在暗处,满心焦躁,恨不得踢门而入。透过纸窗昏黄的光,隐约可以看见庙里有两人,似乎并肩站着,又仿佛在喁喁私语。
暗卫探明了情况,潜回来汇报的时候却嗫嚅不敢明言,只说庙里是一男一女,女的约有二十出头,模样看着极像当朝太后。
宁渊站在风里,脸色阴沉得让人不敢看。
暗卫小心翼翼地说:“此处夜深露重,皇上万金之躯,不如先回宫再……”
宁渊一字一顿道:“朕偏要在这里等!”
他偏要等着看那个男人是谁,他偏要等着看是怎样的男人,让苏寂乔装出宫,深夜私会。
他的心每分每秒都被忌妒所噬咬,憎恨和绝望仿佛毒蛇,将毒汁浸透他的每一寸骨髓。
天明时分,庙里终于传出了动静。一身白袍的苏寂和一个男子并肩走出庙门,那男子以竹笠覆面,很快骑上马,向后挥了挥手。
苏寂倚着庙门,似乎很难支撑身体一般,颓然垂下了头。
那男子却并没有流连,仿佛很雀跃一般猛地一扯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很快便往城外去了。黄土路上灰尘扬起,在灰蒙蒙的天际下且行且远,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苏寂捂住脸,慢慢跪在庙门口。
宁渊藏在暗处,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太后宫中几个侍卫匆匆赶来将苏寂扶起,迅速扶进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暗卫低声问:“陛下,追不追?”
宁渊迟疑了一下,只见苏寂猛地打开车窗,竭力往那男人消失的方向望去。她的脸色如此悲伤而灰败,如同当年先皇驾崩的深夜一样。
“先回宫——”宁渊顿了顿,半晌,低声道,“还有那天那个香……先给太后宫里点上。”
新帝登基第二年寿辰之际,也许是大典时受了风寒,太后不久就一病不起。
其实刚开始只是小病,一点点头晕,一点点精神不济,御医看过只说是着了凉,喝一服药就无碍了。
谁知道太后的病竟然越来越重,渐渐地离不开药罐子了,天热时还好,天气一冷便三天两头地咳嗽发热,整日昏昏沉沉的。
宁渊便做个天字第一号的孝子,整天侍奉床前,端水端药,做足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到后来满朝上下都赞叹,皇上真是个仁心纯孝之人,虽然不是当朝太后亲生,但是看那亲热的架势,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这赞叹越传越广,最终普天之下都知道皇帝是个自古以来少有的孝子。
宁渊轻轻拨动金玉兽脑中的熏香,嘴角的笑意越发冷酷。
这么多天下来,这香里极其微量的毒素连番积累,让他身体这样壮实的人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苏寂。
他每天侍奉在苏寂床前,看着这个苍白虚弱的女子,不止一次想开口问她那天庙里的人是谁,当年父皇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机。他还没有亲政,真正掌握大权的还是太后。满朝上下全是苏家的势力,保皇党被一再打压得只能苟延残喘。
三年的守孝期——
宁渊把目光转向榻上苏寂苍白清瘦的脸。
你的朝代也所剩无几了……他在心里恶意地想着。
“喀喀喀——”苏寂突然低哑地咳嗽起来,低声道,“水——”
宁渊倒了碗碧螺春,伸手抱起苏寂的肩膀,慢慢将水喂给她。
这个姿态实在太过亲昵,苏寂喝了水,抬眼一看是他,顿时呛得连番咳嗽起来:“喀喀,怎么、怎么是你!”
“太后都病成这样了,朕来尽点孝心,不是应该的吗?”
宁渊放下茶碗,却没有松开揽着苏寂肩膀的手,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苏寂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宁渊低下头,这样他和苏寂的距离就更近了,甚至再低一点,他的嘴唇就能碰到苏寂的脸颊。
“太后,眼看三年孝期将过,朕——也是时候大婚亲政了。”
宁渊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顿了顿。
“不知道对于皇后人选,太后有什么要指示吗?”
苏寂黑玉一般的眼珠盯着他,目光冷冷的,半晌撇开头道:“皇帝是大人了,选自己喜欢的就好。”
“是吗?我喜欢的就好?”
“皇帝还有什么要说的?”
宁渊笑得更开心了,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问:“那若是朕喜欢太后这样……的呢?”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边。苏寂还想回手打第二下,手腕猛地被宁渊抓住了。
“太后小心手疼。”宁渊恶意地微笑着,一点点放开苏寂的手,“——朕不打扰了,太后好好儿休息吧。”
苏寂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目光如利刃一般慑人。宁渊满不在乎,微笑转身,大笑离去。
开春时节,虽然太后的健康仍然时好时坏,新帝的婚事却不能再耽搁了。
出乎意料的是,让各大家族挣破脑袋的皇后人选竟然最终落到一个五品知府之女的头上。准皇后还没在人前亮相,就被立刻接到了后宫,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大婚的准备过程繁杂漫长,因为苏皇后当年的宫殿已经有些破损,朝廷上因为是否要起新殿的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季。入秋的时候,宁渊终于下了修葺旧殿而不再起新殿的圣旨,而在此时大典日期也相距不远了。
八月中秋,这是钦天监定下的成婚之日。
那一天太后再次“偶感风寒”,虽然出席了大典,却全程用彩纱覆面,让人看不出面貌来。覆着红盖头的皇后被人搀着拜了太庙,祭了天地,走过一个个象征吉利的仪式,最终捧着平安的金苹果被送进了洞房。
那一瞬间没人看见宁渊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笑意。
他终于有种“赢了”的感觉。
他认识这个女人五年,她是他的后母、老师、敌对者和管制者,她是太子所有的仰仗和倚靠,是他前进的方向。她给他指引和教导,同时也用最冷酷的手段压制他、教训他;她用剥夺自尊的方式培养他,同时也施舍温情,甚至施舍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渺不可见的爱。
但是今天他赢了。
他用最彻底的方式战胜这个女人,同时也将她作为了自己的战利品。
宁渊全身上下都微微发热,神经兴奋得难以自制。他甚至感觉心脏都激动得发烫起来。
皇家赐宴直至深夜,群臣大醉,宁渊离席时的脚步都有些踉跄。
撒了红枣花生,喝了合卺酒,梳头娘子们纷纷退去之后,洞房里最终只剩下了两个人。
宁渊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掀开了新娘盖头。
苏寂静静坐在喜榻边上,烛光下她的脸白玉一般晶莹剔透,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皇后,”宁渊慢慢地吐出这两个字,突然笑了一下,说,“我很久没有这样来称呼你了吧,苏寂。”
苏寂声音非常冷淡:“你不怕你父皇看到现在这幅情景,被你从棺材里气活过来吗?”
宁渊大笑:“就算父皇气活过来,首先要算账的也是你这个杀夫弑君的皇后吧!我?我算什么?今夜过去,太后便急病暴毙,皇后身体孱弱居于深宫,朕总揽朝纲大权在握,朕还害怕什么?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猛地低下头,扳过苏寂冰凉细腻的下巴。
“谁也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声音里充满恶意,却又带着一点奇异的喜悦:“就像谁也不知道皇后曾经在城郊土地庙私会外男一样……”
他原本以为苏寂至少会显出一点惊慌来。
但是他错了。
苏寂平静地看着他,半晌问:“所以这是你报复羞辱我的方式,还是你就想这么做?”
宁渊哽了一下:“朕想这么做又怎么样?朕是天下之主,皇帝亲政本来就是对的!如果你不消失,外戚苏家怎么会心甘情愿乖乖交权?如果你不消失,亲政之后朝政怎么稳固?如果你不消失——”
“我会消失的。”苏寂打断了他,声音似乎有些伤感的温柔,“你父皇离开的时候,我就这么打算了。”
宁渊的喉咙仿佛被人卡住了似的,他狠狠地盯着苏寂,似乎很想伸手抱住她,触摸她,但是又不敢。
“你知道我怎么当上皇后的吗?”苏寂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