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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有四五个右军士兵来到营地后方,和守卫简单交谈了两句,就二话不说地提刀走进林子里。
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劈裂动静,树木震颤,鸟群惊飞,不消片刻,这片面积不大的野林就被夷为平地。有奴隶欢呼一声,这下不缺材料了,孟兰也松口气,跟在她们身后捡到了适合做撑架的树枝。
有个士兵看他手伤不便,还顺手帮他把帐篷扎好了,孟兰惊讶过后连忙道谢,这下是真的只用坐着缝缝补补就好了。
燕五囫囵瞥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临走交代一旁,地上的粗壮木材先不要动,稍后他们会来人搬走,后勤连连点头,笑着送她们离开。
还回去的路上,王小红打趣她,“队长这么热心肠,难不成瞧上那个小奴隶了”,被她捂嘴锁脖一顿胖揍。
好家伙,这话要是传到云卫耳里那她可以原地自刎了!老大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么一个男人,不管是个什么态度,看上没看上,都不是她能沾惹的,这要是传出什么右军阋墙的风言风语,云飞不用给一个眼神,她自己都能羞愧得连夜刨坑把自己埋了。
想到这里,燕五一时间表情复杂地瞅着王小红,这混蛋玩意还以为嗅到什么新鲜事,笑得贱贱的追着她问,“原来队长喜欢那样的,刚才那个小奴隶长啥样啊,瞧清楚没?”
我管他长啥样……燕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就是长成天仙,在确定他是云卫的人后,她都生不出半丝想法……啧,又不是活腻歪了。
燕五也是瞥到孟兰的背影才想起来好像在哪见过。在哪里见过呢……他苦思冥想……
直到扫见他的衣摆,忽然福至心灵,亲娘嘞!这不是云卫的衣服吗!?
云飞的坐骑黑焰比她们的马都要高大,脾气也大。刚来祁山大营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逮谁踢谁,就连云卫上马衣摆拂到它眼睛了都会挨两口。不过它不咬主人,只是拉着一张长脸狠嚼衣摆泄气。云卫哭笑不得,随它去了,还特意把衣摆向内折了两道用针线订起来,只说这样厚实有嚼劲,能容它多泄愤几次。
后来黑焰适应了新环境,倒没再糟蹋她的衣服了,只是依旧瞧不起除云飞以外的任何人罢了。
扯远了。
燕五一眼认出这是云飞的衣服,亏得她这个射营的队长目力惊人,记性也不错,这就把孟兰和那日拂晓,薄雾蒙蒙中,被云飞抱伏在肩头的男子对上了。她没敢多瞧孟兰的脸,只在发现他手上不便时,才怀着微妙的心情,“顺手”帮他把帐篷扎了。
嘶……提前照顾一下应该没问题吧……燕五表情纠结地想。
毕竟,这位很有可能成为她们未来的郎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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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撑架是最难得吧?这都有人帮?”远处小团体中有人酸溜溜道。
“那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把那几个兵大人喊回来也帮帮你?”嫉妒的奴隶显然不止他一个。
“呵,只能说他是走狗屎运了,上面惩罚下属反倒便宜他了……”
燕五嗓音洪亮,和守卫说明来意时也大方没收声,令周围不少奴隶都听到——原来她们是挨了上峰处罚,才到这“干活反省”来的。
奴隶虽不知道她们犯了什么错,但是看着满地的木材,不少人心里窃喜,只觉得这样的处罚真不错,省了他们老大的劲。
只有黄牙,皱眉看着不远处似乎无知无觉,正小心缝着毡布的人。
……真会有这么巧吗?
那小子手刚伤,右军就接到这样的命令……要知道,在他出现之前,从来没听说云先锋罚谁,是命人跑来后营地砍树的……
第17章 临行
阳光穿过浮尘,在小帐内投下一片暖色的光影。
孟兰提前交上自己的帐篷,难得有机会在太阳落山前回来,却发现帐里已经有人了。
熟悉的欣长身影坐在床边,安静地叠起衣衫,日暮柔光攀上她的肩甲,衬着低垂的侧脸越发明暗深邃,像一幅昳丽华贵的神女像。
“再不坐下,饭该凉了。”神像开口了。
孟兰这才惊觉自己忘了迈步,不知在门外愣了多久。
云飞头也不抬,听着那串驻足的脚步声骤然凌乱,由远及近匆匆来到近前,不一会,碗筷碰撞的动静在帐内突兀响起。
她嘴角轻勾,手上未停,脑海中却已经浮现小奴隶掩盖羞窘,在桌前化身饕餮的画面。
孟兰一口气吃了八分饱,脸上的热意才褪去,他啃肉的速度慢下来,思考怎么开口才不显得突兀在意。
“哎呀,真没想到今天能这么早吃上饭。”
少年那庆幸的口气,如果不是被拔高的声音和偷偷瞟向床边的余光出卖,俨然一幅自言自语的模样。
云飞心里想笑,猜到他有话说,不动如山等他下文。
“咳,若不是赶巧遇上好人帮助,我指定不能这么早回来,咦?似乎是右军派来的吧……”
孟兰睨着床边,女人却仿佛没听见,低垂着眼睫将要叠的冬衣放在腿上,一点异样都没有。他心里着急,难道我问得太隐晦了?
“听说是挨上峰处罚来的,唉——人家虽是无心便利我,但我也想打听到名号,在心里好好感念一番……”
云飞听到这里,眉头一挑,这才抬起头。
“先锋你认识吗,是右军哪位大人呢?”孟兰眨眼期待。
此时,右军唯一的统领“大人”一脸感兴趣地看着他,像是好奇那张拐弯抹角的小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说辞。
孟兰起初还能喋喋不休地找理由,渐渐在女人注视下收声,他望进一双含笑的灰眸,嘴里呐呐嚅动,半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烦人。他心里暗恼自己没定力,怎么又走神,耳尖微红,再不敢与云飞对视。心道算了,不问了,免得再丢人。
“你是想知道燕五是不是我有心派去的?”
女人的嗓音冷不丁响起,孟兰猛地抬头,触见一张早已洞悉多时的面容,禁不住地呼吸一窒。
云飞不忍见小奴隶失落,叹了口气,在他热切的目光中轻轻颔首。
承、承认了?!少年瞪大了眼睛。
黄牙都有的怀疑,他这个“受到帮助”的当事人又怎么会没有感觉呢?燕五好奇偷瞟他那几眼,她们又是右军,加上掌心没干透的药痕……原来真的是他想的那样!
她知道他在那里,知道他手疼,有心叫人去帮他。
一想到这里,孟兰心跳猛烈地跃动了一下,像是被一只看不见鼓槌意外擂响,余音一样的喜意在胸口荡开。
“你日后有麻烦都可以去找她们。”云飞把腿上的衣甲放到一旁,温和如常地叮嘱。
孟兰刚高兴没多久,就从她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别的意味,这才注意到她收拾的都是常穿的衣物。
“你是……要走吗?”
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盯着她手边的包袱。
云飞只当他是没记住才意外,“对,先前与你说过,我会离开营地一段时间。”
见他低头沉默不语,她后知后觉地安慰:“至多一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少年捧起碗,胡乱点头,只有碗筷碰撞的动静显露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云飞看在眼里,禁不住叹气,决定明日走前还是要再托付一个人。
……
奴伎营,奴隶正被集体训话,安排新任务。
“就是他?”
不远处,旌旗之下,一脸懒洋洋的魁梧女将扬起下巴,遥遥点了点人群中的某道身影。
云飞轻“嗯”,看见孟兰小心屏息躲着黄牙的口气,禁不住地笑了。
“啧。”萧月一脸纳闷地看着她。
“恕我眼拙,这个奴隶有什么过人之处?”
“力气大?机灵?还是很会伺候人?”
云飞在同伴惊诧的目光中收回笑容,仔细想了想,一脸坦然地回答。
“都不是,他挑食、怕疼,也不机灵,什么都不会。”
“那你要他干嘛?”
萧月就差把匪夷所思刻在脑门上,甚至想上手打开好友的头盖骨,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
“……就这还巴巴找我调他。”
和云飞长居后线不一样,萧月是护军统领,职在贴身保护上将安全,只在每年季末,高阶将领亲自巡查各大营的时候能见到。也是唯一一个前后线两头跑,相交多年,知道云飞过往的人。
云飞找上她也是算好了时间,想拜托她在自己离开后把孟兰调离一个月,毕竟护军的环境比奴隶营简单太多了。
“我还当你一辈子不会收私奴,没想到这么多年,到头来要了个如此不中用的。”
云飞轻轻笑了,也没辩驳,萧月说话直白随性,不会理解。
她从没把孟兰当作奴隶看,甚至没把他当作谁的私有,云飞救他、照顾他,更像是捡到一只淋雨受伤的漂亮雏鸟,只是看着对方从孱弱到恢复活力,一日日康健起来,心中就有付出没有白费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