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几个都是白天一轮游的角色,毫不起眼,自然不会被上官评到,但瞧见云卫对新人温和耐心,又心生羡慕。一边后悔早先没投右军,一边也对自己日后发展迷茫,于是赛后,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上她。
本来想着得到一句敷衍就不错了,却不想云飞稍稍回忆便记起了每个人,然后挨个给出了建议。这令几人又惊又喜。
孟兰看见最后,她拍着一人的肩膀说着:
“练好下盘,下次遇见未必不能赢过对方。”
一句勉励,险些将几人感动得泪眼汪汪,服气得恨不得当场跪地。
他站在女人身边,看她侃侃而谈,还是觉得很神奇。她究竟是怎么把每个人的表现都记得这么清楚?分析时口气还能如此轻描淡写?
但他明白这就是她的样子,不是刻意表现出云淡风轻来收买人心,而是她真的将帮助旁人当作自己的责任,就像察觉他不安时,握住他的手一样,因他害怕对面的目光,她便下意识将他牵在身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放开。
云飞看着新兵并肩离开,明明拦自己时,几人满脸忐忑,现在求教完她问题,就连背影都透着希望。
她不讨厌这种给人希望的感觉,但也不会把她们感动之下,说的日后报效于右军的保证当真,今日彼此的话,或许明天便被抛掷脑后,也未可知。
“那你那些话都是假的,是宽慰她们的?”少年好奇问她。
“不,是真话。”云飞望着他明亮的眼睛,“若她们真心刻苦,我说的那些都不再话下。”
人都有惰性,她也有。不同的是,经年人生跟自己说,遇事越是想要退缩的时候,越要挺身一试。
她没办法保证别人,至少能恪守本心,无愧自己。
“那我也能练一练吗?”少年托着下巴跃跃欲试的声音,将她从追忆中拉回现实。
差点忘了至少还有个人,她一直看在眼里。
“可以。”她弯唇。
你想做的,皆可一试。
第31章 不亏
孟兰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就叫云飞记住了。
一连几日,只要练新兵,她就把他带上。有时是校场,有时是密林,甚至当示范如何在野外辨认方向的时候,也会特意把他招到身边来听。
孟兰起初学不进去,他对旁人的视线十分敏感,人一多就越发不自在。
但是往日体贴入微的云飞仿佛换了个人,竟似半点没察觉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有时候,休息间隙,她给他单独开小灶,孟兰都忍不住脸红,总觉得周围新兵在笑他笨。
“啊!”神游的少年忽然痛叫,捂住额头。
云飞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眸光中透着察觉多时的洞悉。
“你在走神。”
“我没……”他下意识就要否认,却触及女人的凝视,到嘴边的话险险打住。
面前人表情温和一如往常,但少年却敏锐地咽下狡辩,就像是迷糊间当场和老师对上眼,心底腾起一阵莫名的心虚来。
“老师”淡淡道:“方才我说什么了?”
“林间走失可、可辨树轮,寻河流……”孟兰咬唇拼命回忆,“也可……额……也可……”
云飞看着他冥思苦想,视线掠过他秀气的琼鼻,微拧的眉毛,淡淡道:
“也可看苔痕、蚁穴、无风时候雾气的涌向……”她叹气着,又一次教道:“万物有灵,山间一草一木皆可为你指路。”
“对对对!”知道她接话就算饶过自己,孟兰猛地抬起头,点头如捣蒜。
云飞的目光落在他额间一点红印上,瞥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瞳,她顿了顿,忽然生出一种手痒、再弹一下对方的冲动。
“……”
气氛微妙,望着近在咫尺一张浅笑的容颜,孟兰也不知道愣了多久,猛一回神,欲盖弥彰般、突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声音大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女人眨眼间敛了笑,目露严肃,下一瞬,温热的手掌有规律地拍上他的后背。
“平缓气息,先不要说话。”
云飞俯首观察他的脸色,手下拍抚的节奏越加轻柔。
孟兰发现似乎是从雪山回来后,只要自己表现出不适,她就会露出紧张,这下,他一咳嗽,她什么提问考校功课都不说了,只顾着帮他顺气,想让他好受点。
少年原本只是喉咙有点干,但瞥见她凑近的侧颜,又鬼使神差地顿住,只拼命摇手表明自己没事。
虽然面前人连连说着还好,但望着对方刚病愈、还有几分苍白的唇色,云飞眸光微沉。
军医说孟兰烧热一夜,灼伤肺腑,日后即便好了多半也会落下喘疾,云飞当时听到心中五味杂陈。
一想到这个症状会成为病根一样的存在,伴随着少年往后一生,她的胸口就像压了块青石板一样,又沉又闷。
责怪自己没有将他照顾好,早知如此,若那日狠狠心,不带他上山,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离营那时恍惚,想有个人陪,才会私心地答应带上他。
云飞苦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
她眼睑低垂,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发,眸中是孟兰看不懂的晦暗,但他怔在女人自然流露出的怜惜中,实在移不开眼睛,等到云飞中途被属下喊去,他捂着如擂的胸口,久久才回过神来。
队列后段,密林中有块空地前,兵卒聚在一起,引发小范围骚乱。
属下拨开人群,众人一回头看清她身后引着谁,纷纷恭敬地让开一条道路。
云飞走到包围圈中心,一眼扫见地上老兵肿紫、已然开始泛脓的颈侧,顿时蹙起眉。
“何时被咬的?”
士兵被人扶着,瘫坐在地,看得出已经晕眩得厉害,但还是强撑起精神回话:“回云卫……是……下马的时候……”
此话一出,周围伙伴皆是吃惊,下马之时……那就是开始不久啊,便是说她刚进林就被蛰了。但众人稍一细想,又泛起疑惑,
不应该啊,她们进来前都会往皮肤、衣甲外拍上一层特殊的药粉,味道不好闻,但对于驱避丛林中的毒虫
蚊蚁有奇效。
若是在林中待久了,药味淡去被虫咬了,还有可能,但刚入林,气味正是最大的时候,没道理啊。
除非……除非她压根没涂……
云飞淡淡的语调落下:“你的药包呢?”
“……忘在……忘在营地了……”回话者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云飞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手下的每个人她脑海中都有印象,如果记得不错,面前人第一年就跟着她了。
这是个老兵。
右军成立第一年,接调令最频繁的时候,一个月穿越丛林几十次,那时候她没忘记,现在却坐在地上浑身虚脱,干呕不止。
云飞不信,却少见的没有言语,倒是老兵身边的人扛不住长官审视的目光,着急道出实情。
“云卫莫怪,都是我的错,是我出发前弄丢了自己的药包……”她愧疚的哽咽。
“前辈一发现便叫我上报,但我心存侥幸不想耽搁训练,她见实在劝不动,这才将自己的那份让给了我。”
她一说完,大家便懂了,一同入伍的伙伴指责她有问题要早早上报不该隐瞒,倒是老兵中不少人能理解,新兵不知道药包的重要性,丢失也属于意外,毕竟不是故意的……
谁都是从稚嫩过来的,她们自然清楚,新人刚划分归属,正是好奇、想要融入集体的时候,第一次集训必定不想放弃,且还是长官亲自带队外出。
至于老兵明知轻重,却还冒着中招的风险让出自己的防护,个中缘由也不难猜。
听两人口音多有相似,该是有着同乡情谊的,便是出于关照新人,在场大多数也是愿意提携后辈的,何况两人既是同乡,指不定还有点亲缘在身上。
想到这里,不少老兵想要开口求情,但云卫神色莫名,尚未表态,一时便没人敢站出来。
若是多个备用药包就好了……谁的小声私语淹没在人群中。
“我该夸你舍己为人还是勇气可嘉?”扫过对方虚弱发白的脸色,云飞淡淡道。
老兵羞愧回避视线,反倒年纪小的同乡着急辩解,被身边的前辈暗地拉住。
“好在你只是让出去,没两个人同用。”
老兵急忙摇头,说自己不至于昏头到这种地步,一直记得她说过,药包只能一个人用,若是匀出多份那就一点效果没有了。
云飞听完,脸色微缓,但只一瞬,又说二人一个瞒报,一个纵容,不可不罚,便命令她们接下来不许上马,徒步跟在大部队后方,一直到训练结束。
“她既是为了你,那你便驮起她,直至出林。”
小兵抹着眼泪,甘心情愿连连点头,表示会负责到底。众人心中这才一松,明白云卫还是从轻处理了,让她们跟在后方,也算是准许两人以旁观的方式参与全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