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骑发现敌人踪迹,已尽数将之歼灭,请殿下明鉴。”云飞跪地道。
“……”大皇女凤眸落在面前人身上,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在何处发现的敌人?”
“村庄五十里外。”云飞道。
跪地的人答得平静,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大皇女的表情却更复杂了。
旁观众人也在心中跟着计较,好家伙,光寻个踪迹就能一寻五十里,真是有耐性,难怪人家能立下功劳,若是换个谁半路就放弃了。
大皇女稳了稳声线,又问道:“我方伤亡几何?”
这话一问,许多人都探出脖子好奇,无他,实在是右军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了。
战前长途追击,还要伏击围剿,虽然云飞面色如常,应该没有损失过大,但考虑到右军还是第一次出战,许多有经验的将领都认为,至少一两成的伤亡是有的。
然而,答案却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一人轻伤。”
什么???场内顿时掀起一阵波涛。
一人?轻伤?
众将都怀疑她说错了,不是“一人”,而是“一成”才对吧?!
可看云飞坦荡的语气,和她身后所有士兵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觉得可能……大概……或许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长途追击,歼敌数百,居然只有一人受伤!还是轻伤!
一片哗然中,独独王小红涨红了脸——她就是云卫口中那个唯一的“伤员”。因为挥刀太使劲,结束时才发现胳膊脱了臼。
感受到身边战友飘来的“关切伤员”的目光,她的脸越红、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云飞跪地垂首,在耳畔喧嚣、说不上长也不算短的这几刻里,清晰地感知到,上方那道敏锐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储君没有指令,她亦保持沉默,场面便逐渐冷肃下来。
有人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脸,视线在云飞和大皇女之间来回,总觉得这两位一个跪着看着地面,一个垂眸盯着对方头顶一言不发,气氛实在是莫名诡异。
“皇姐何不让她们去整理一番,容后再详问呢?”一道含笑的嗓音蓦地响起。
呼延伊说着话,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云飞脸上。众人这才发现他走到大皇女身后,不知旁观了多时。
大皇女蹙眉,发现右军众人确实一身血腥、面色疲倦,顿了顿开口道:“下去吧,”
“都好好休整。”看见云飞谦卑地叩首,她闭了闭眼,放弃僵持般喟叹道:“……其他的,皆可回头再说。”
第44章 沐浴
因为皇女一句“好好整理”的话,伙房立刻腾出一口大锅来为大胜的将士烧水。热水烧好后,火头兵连着浴桶一起抬来了云飞的住帐。
“多谢。”云飞颔首,侧身在一旁利落地拆卸肩甲。
两个士兵借着混凉水的间隙,不时好奇地瞟去一眼,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位右先锋一样。
云飞不介意,只是衣服都脱了一半,见这两人还在这里,忍不住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俩在这能给您搓搓背呢。”一个笑道。
“是啊,水凉了还能添些热水嘿嘿。”另一个跟着说。
云飞谢过她们的好意,只说还是想要亲力亲为,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多少对洗个澡还要被人“服侍”这种带“享乐”意味的场面颇为不自在。
说白了就是朴素惯了,其他将领还有叫亲兵帮自己洗脚搓茧的,在她这里就更不可能了。
那两人如此殷勤,也是今日一接触,发现这位异常平和,又刚刚立下功劳,风光得很,想着好好伺候,要是撞了大运能被留下来,就再也不用回那从早到晚烟熏火燎的伙房了。
见云飞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搓澡”服务,两人有点泄气,走前不死心道:
“若不然,我俩将您这衣服带出去吧。”那人说着就要抱起云飞刚换下的戎服。
“出去。”云飞无奈,只好装作冷声赶人:“本先锋自有乖奴,你们都做了他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这下断了念想只有老实退出去。
帐外,那句“乖奴”让孟兰耳尖一红,他脚步刚一顿,迎面与掀帐的两人撞上。这二人走出老远还要回头再打量他,看样子很是幽怨。
“孟兰吗?”人影被日光投在帐帘上,云飞一眼认出来人。
“我在沐浴,你待会进来。”她扬声道:“到处转一转也行,很快就好了。”
孟兰低着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帐门,听见她撩水的声音,不知为何喉咙有点发紧。
“大人……需、需要我服侍吗?”他不知怎的,脑袋一热,这句话脱口而出。
“……”
帐内一静,这下连撩水的动静都没了。
孟兰后知后觉,脸颊爆红,他左看右看,慌张地手脚都忘记怎么放,羞得只想当场给自己一巴掌。
门上的影子眨眼间消失不见,云飞坐在浴桶中默了一瞬,片刻后,才仿佛确定什么般点点头。
“嗯……肯定是听错了。”
小白兔一样的少年,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
“小白兔”并没有走远,他想起那两个火头兵被云飞赶出来的画面,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想也没想
地从别处搬了张小马扎来,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坐下。
——他得帮盯着门,他家大人正洗澡,再不能被冒失鬼打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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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谁还能有你冒失……’少年坐在原地忽然低下头嘀咕了这么一句。
要是有旁人经过指定吓一跳,发癔症不成,这怎么还自己骂自己?
“人家两个最起码是女的,你一个男子进去‘服侍’什么‘服侍’?!”他自说自话道。
阳光正好,照在他脸颊红扑扑的脸颊上。他坐在小马扎上表情生动,嘴里絮絮叨叨,然而仔细看去,一双眼睛却像是午后的春水一般,潋滟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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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在枪刃上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痕,云飞换上中衣,坐在板凳上擦枪。她一言不发,擦得极认真,每一粒细小的水珠都被揉进布巾里。
“还以为,你这枪该生锈了。”
她一顿,抬头,大皇女迎着目光迈入帐门里。
……
“……所以找到以后,我就将她们全部处理了。”云飞将事件平铺直叙一遍。
“嗯。”大皇女点点头,既不赞扬,也不斥责,就连这个“嗯”,好像都只是单纯表达‘知道了’的字面意思。
若有第三个人在这里,一定立马就能发现,她俩之间谈话的气氛非常怪异,与其说是顺畅,不如说是熟稔、自然,好像认识了许久,深知彼此的脾性一样。
“对了,羌人死的时候,”云飞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说‘违背约定’。”
“……是什么约定?”云飞蹙眉道。
她回来后总是想起对方临死那句叫嚣,可北国何时和羌漠国做过什么约定。
“她说的是休战约定。”大皇女瞥了云飞一眼道:“你这两年不在王庭不知道也属正常。”
原来,北国近年因为想要专心投入南境战场,有意修复和周边小国的关系,羌漠便是其一,两国做出了暂时休战、边境不发生冲突的口头约定。
“冲突……”
仿佛知道云飞想问什么,大皇女自然地接过她的疑问道。
“冲突的标准是,双方战士不爆发流血和伤亡事件。”
“……呵”云飞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出声。
难怪敌人死前会说那样的话,确实,平民不在“不流血”的范围中,自然不算破坏了规矩,倒是自己,亲手杀了一整队的羌漠士兵,实打实的违背了约定。
“那大殿下把我交出去吧。”她这么说着,放下了武器,一副淡漠的样子。
到这里,大皇女的脸上总算露出点客观之外的裂痕。
“你明知道本宫不会。”她皱眉看着云飞。
“……”面前人不说话,只是又拿起了枪,枪杆在布巾的来回擦拭下变得纤尘不染。
“三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愿意回王庭?”大皇女急切地问。
“……等南境愿意停火的时候。”云飞无声地垂下眼睑。
大皇女猜到她会这么说,恼火道:“南境不可能停火!”
“那我就不可能回去。”
“不是,阿云你想想……”大皇女深吸了口气,尝试重新沟通,“可汗在南境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人力、物力,整整十年!现在要她放弃,先前的一切不是白费了吗?”
“不是这样算的,她本可以一分不投入。”云飞看着她,淡漠地说着,手里隔着布巾渐渐握紧了枪尖。
“汉使来访的第一年,代赐了书文器皿,她以请教的理由把人留下;第二年,使臣送上互通的国书,她误以为商路会’卷’走我们的煤石,不出半年关闭了百姓富庶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