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眼皮轻敛,或许在旁人看来孟兰命如草芥,但在她心中并非如此。她将遍体鳞伤的他抱回去,无数个深夜的陪伴与相守,让他从心如死灰到重展笑颜。
遇到孟兰之前,云飞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人身上倾注过这么多的爱怜,他因她重生,又义无反顾地奔向她的怀抱,因此他的生命珍贵,笑容珍贵、眼泪也珍贵……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云飞的心。
但这些她不会说,旁人也不需要明白。于是她掀起眼皮,坦然答道:
“对,就为他。”
大皇女一时失语,被她斩钉截铁的态度梗塞得言辞一滞,片刻后,冷哼一声将军牌扔回她面前。
“拿好了,本宫还没定你罪,你交什么交。”
见云飞惊诧抬头,大皇女这才气顺一点。闯帐的事,邢官上报的早,她第一时间压了下来,至于死囚,没有逃出营地,又死无对证,被云飞提出来,还顺带揪出了别的蛀虫,大皇女其实也没那么不满意。
“比起这些,现在有更棘手的事摆在面前。”她皱眉道。
“怎么了?”见她一脸凝重,云飞问。
“可汗病重,”她忧心道:“我要马上赶回王庭。”
第56章 驰援
“怎么会突然病重?”云飞蹙眉。
“其实自你走后,可汗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皇女叹道,“这次也是,我不忍可汗强撑,主动请求代巡的四大营。”
“阿云,可汗很想你……”她轻声道,“跟我回去吧。”
*
不论如何,翌日一早,大皇女带着人马踏上了返程的路。
云飞到底没有与她一同回王庭,皇女大概也知道祁山的局面需要有人了结,便不再劝说,只是走前留下自己的印信。
云飞安排右军精锐护送她离开,转头以秋风扫落叶的架势清扫起局面。她一面将军中涉贪官员尽数抓获,另一面,亲自带兵围剿祁山周边的据点。
在捣毁最后一处据点时,下属抓获一个熟人。
贺甘百苦笑,对自己叛军的罪行供认不讳,试图以指认和供罪的方式争取宽大处置,云飞便告诉她军中蛀虫已经被一网打尽,至于口供她可听可不听。
“你难道不想知道敌人的谋划?”死期迫近时,她面目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
“她们有多少人马、往何处去?这些我都可以……”
“你都可以不说。”云飞淡淡打断道:“因为我都知道。”
到如今,她哪里还看不出羌人想做什么。
贺甘百也好,朱珙师徒也好,走到这一步,祁山最大的变数便是储君的微服到来了,贺甘百叛降敌军,如此惜命,该说的不该说的,谁会指望她保守秘密。
羌人察觉大皇女的踪迹哪里还忍得住,皇女一离开,她们必有异动,既然如此,眼下就是一举捣毁贼寇老巢的最好时机。
云飞猜到,羌人散兵游勇,在境内数量不多,只是拖延大皇女回朝时间;云飞还猜到,她们背后一定有人指点,换句话说,王庭中有高官与外族勾结,可汗这一病绝对有蹊跷。
这也意味着,大皇女此时回去,越接近王帐,便离危险越近一步。
她说一句,地上的人面色便惨白一分,最后在贺甘百绝望的视线中,云飞率先翻身上马。
她冷声道:“全体轻装,疾驰王庭!”
刃光伴着鲜血一闪
而过,谁的头颅掉在雪地上,早已无瑕问津,铁蹄如雨点奔腾而去,片刻后只剩下一片泥泞翻卷的新土,昭示着有人来过的痕迹。
*
与此同时,山坳之中,两场居心叵测的截杀正在上演。
“主子,别出去,外面打起来了!”马车内,近侍小声尖叫起来。
“……不行。”呼延伊一脸苍白地咬唇,他自然也是害怕的,但眼下情形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皇姐那边一定也遇上了伏击。”
呼延伊从没像眼下这般痛恨自己娇弱,他是个男子,大皇女怜惜他日夜兼程纵马吃不消,留下大半的暗卫护他,自己只带了少量的骑兵先行。如今敌人在路上设伏,她那边更加危险才是。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与皇姐汇合一处。
他清楚便是因为护卫要保护车架,所以己方才冲不出去,一咬牙,打算放弃乘车出去换马。
然而起身刚离开原位,车厢左侧便传来一阵巨大的撞击,一个踉跄顿时摔了回去。
“殿下莫要出来,外面危险!”李彤急声道。
说话间,她眼疾手快将车夫向旁边一拽,躲避致命的流箭。
呼延伊一顿,透过车窗,看见她手起刀落将侧方摸上车椽的贼人砍杀后踹下马去,马车其他方位,右军人做着同样的事情。
骚扰不断,四周暗卫皆有负伤,右军五人却死死护着车架,时不时还帮不敌的暗卫补刀,刀光箭雨中愣是没给敌人一点撕开防御的机会。
车夫也是一名暗卫,眼下她冷汗津津,保持竭力保持专注,她心知若不是旁边的骑兵,自己方才就该归西了,只能更加打起精神控车。
其实不止是她,四周疲惫的暗卫都清楚,若不是右军几人密不透风的保护,大家不可能一口气撑到现在,眼下十三皇子的安危先于一切,若是呼延伊受伤,队伍很快就会大乱。
“您不必担心皇女那边。”仿佛知道车里人怎么想,李彤开口道。
“大殿下带走的人虽然少,但全都是右军精锐,请您相信我等,定能保两位殿下万无一失!”
同样是阻拦,比起近侍的惊叫,显然外面浴血搏杀的队长的话更能令人信服,呼延伊冷静下来,明白此时出去只会添乱。
他不知道,因他一直没露面,且四周护卫众多,敌人便以为车里坐着的才是最尊贵的北国储君,于是抽调人手,对马车的攻击越发疯狂,反而是大皇女那边的压力更小。
“李佰长,车要撑不住了。”车夫满头大汗大叫道。
李彤低头一扫,因为方才的撞击,车轴出现了断裂,一侧的轴承已经松动,车轮在高速中行驶得歪歪扭扭,随时有翻倒的危险。
该死!她心中暗骂。心知眼下的处境,队伍绝对不能停下来,一旦速度放慢,身后鬣狗般的敌人哪怕已显疲势,也会看到机会蜂拥而上,到时候摆脱她们就更不可能了。
轴承不堪重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催促众人时间不多了。
“浣笛,待会车架崩散前,你带殿下先走!”她目视前方,突然大喝道。
杨浣笛一惊,发现佰长疾驰中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山坳的缺口方向,那是唯一的机会。
“你只管往前冲,我们助你突围。”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马车四周护卫的右军自发变阵,眨眼间便从侧方冲到车前,且个个毫不犹豫地提速,竟然都做好了以肉身开路的准备!
杨浣笛眼眶发红,却也知道袍泽如此决定是为了什么,她调整速度,□□坐骑素质出色,转眼间与车厢并驾齐驱。
“殿下,请您来登车这里,做好准备。”
呼延伊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尽管一路颠簸,胃中早已翻江倒海,他还是咬着牙,以最快的速度挪到外边。
他知道身边这些人为保护自己,正毫无保留付出生命的代价。
队伍飞驰中,几个纵跃间山坳近在眼前。
“就是现在!”李彤抽出佩刀,随着一声暴喝,拖缰齐齐斩断。
牵马力竭踉跄轰然倒地,华丽的车厢却因为惯性持续在地面滑行,杨浣笛眼疾手快,赶在车辕崩坏前一瞬将车上人捞起。
呼延伊眼前一花,大惊失色之下,还没回过神已经坐在马背上。
寒风一刻不停地从耳边呼啸,呼延伊在一片猎猎凛冽中,很快发现自己这骑越跑越快、几乎一马当先冲出山坳,而伴行的马蹄声却越来越稀落,那几个护卫放慢速度相继留下断后。
最后一个右军人调转马头回去拼杀时,呼延伊喉咙滚动,忍不住想要回头,却被背后人制止了。
“殿下,看前路。”杨浣笛沉声。
明明她眼中也布满血丝,可口吻却十分坚定。
“无论谁掉头,您都不需要顾虑。”她顿了顿道。
“哪怕右军牺牲最后一人,也会按照计划,将您平安送出祁山。”
马背上的小皇子一怔,在令人作呕的颠簸中,忽然明白过来,就连背后人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呼延伊感受到一股沉默却无法撼动的坚定。
不只是来自杨浣笛,更是来自包括她在内,所有被甩在身后悍不畏死的右军战士。
他知道军人令出必行,却从没在尊贵华丽的王帐以外的地方,亲身体验过这般叫人震撼的执行力。
这不禁叫呼延伊沉默,她们如此强大的信念,究竟是源于自身,还是说,来自给她们下达使命的人?
*
云飞算得很准,不论是羌人动手的时机,还是下属应对突击的能力,她带大军一刻不停地驰援,总算在自己人陷于疲势前赶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