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才有空调啊,再不济来个电风扇也行啊……
闻慈一边拿个本子“呼啦啦”往身上扇风,一边扯着宽松的衣领试图解暑。
躺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全黑了,估计起码晚上八点钟了。
闻慈探起身子瞄了眼窗外,心想大家怎么还不回来,但等了又等,没等到赶回来睡觉的室友,却等到了外面吵闹的喧哗声,她竖起耳朵,听到几个字眼,心中微动。
对了,今天是76年10月6日,的确就是这附近的日子。
闻慈高兴地爬下上铺,跑到窗户边上。
为了散热,宿舍里的窗户早晚都是开着的,她低下头,就看到许多人站在楼底下大声说着什么,她不再耽搁,胡乱套上件裙子,踩着塑料凉拖跑出了宿舍。
她一口气小跑到会场,果然看到大变样。
广交会俗称是这个名字,但本名其实是华夏商品出**易会。
原本大红的牌匾下方已经布置完了,贴着马克思、列宁等人的照片,大门此时许多人进进出出,有领导模样的人正在喊,“除了这张骑马的照片,还有其他人的吗!”
他的声音肃穆,抱着一卷画纸出来的干事也严肃摇头,“就这一张。”
领导拿过画纸看了看,沉声道:“赶紧销毁!”
因为这通从首都突然打来的电话,整个广交会机关都紧张起来。
他们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碌,其他参会单位的办事员们也是,快速地检查自己的展台和商品,闻慈站在大门口不远处,看着那卷被撕毁的画纸,一时间心情复杂。
这四个人的团体,终于被粉碎了啊……
怀揣着见证历史的心情回到宿舍,闻慈却是不太着了。
她躺在床上等了许久,手表的指针都快到11了,楼底下才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楼道里就热闹起来,这帮展会单位的办事员们终于忙完回来了。
她们见到宿舍的灯开着,就知道闻慈还没睡,果然,一进门,就见到她在床上坐着。
大家的脸上都是疲惫和喜色。
“你听说了吗?”五矿厂同志先开口问,声音里是遮掩不住的高兴。
“当然,外面的人都在说呢,”闻慈握着梯子爬下来,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传来的消息,我也没听见广播啊,快,跟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儿?”
五矿厂的一笑,道:“不是广播,是首都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她给闻慈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原来,他们正在检查会场,忽然广交会机关接到了首都经贸部的电话,让他们检查会场里有没有四人照片,如果有的话,立刻撤下。
所以他们才知道,这个组织被打倒了。
不止如此,五矿厂的高兴道:“明天开幕式前有游行,我们都要去参加,你去不去!”
闻慈一呆,“这个游行……是干什么的?”
“当然是高兴他们被打倒了啊,”五矿场的理所当然道,“不止我们,经贸部的领导,军代表他们也会参加,我们绕着广交会转一圈,等结束了才开始交易会,肯定很多人去!”
她的声音十分激动,闻慈也放下了心,原来是官方组织的啊。
这是见证历史呢,闻慈用力点头,“那我也去!”
大家高高兴兴地洗漱完爬上床,就要睡了,拥有手表的闻慈,还被大家寄予了早早叫人起床的重任,她没有辜负,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就把全宿舍叫了起来。
大家做完讨论这事,睡得很晚,起来时,一个个都顶着黑眼圈。
但大家的精神头都很足,去公共水房里洗了脸,换上衣服,很多人都是特意为交易会准备的衣服,衬衣裤子用装着开水的茶缸子烫得板板正正,穿在身上精神极了。
她们顾不上坐下吃饭,随便吃点干粮,就跑去会场了。
闻慈也跟着大家一起,到了之后,发现交易会门口简直人山人海。
难道所有广交会机关的职工都参加了?她看到许多颇为熟悉的面孔,不仅如此,在这些人当中,居然还掺杂着许多一脸好奇的老外,睁着一双双彩色的眼睛,四处观望着。
闻慈看到了莉娜,她和她的翻译正在说话。
“闻!”莉娜也看到了闻慈,高兴地朝她挥手。
闻慈对身边的室友们说了一声,朝她走了过去,顿时被她搂住来了个浅浅的拥抱,莉娜比昨天还要热情,也许是因为心情激动,“这是你们的游行吗?规模好大!”
闻慈不适应了一瞬,坦然接受了这个身体接触,笑道:“那你也要参加吗?”
“当然!”莉娜用力点头,她指着由几个广交会工作人员抬着的巨大彩色展板,激动地说:“翻译给我解释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
“没错,”闻慈也认同地点头。
“闻,我们可以一起拍张照吗?”莉娜高兴地询问。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架红色的单反相机,在她今天黑色的时装长裙上很是明显,闻慈早就看到了,她刚要答应,看到一旁的翻译,不由得询问了一句,“我能拍吗?”
翻译点头,“这是符合要求的。”
来参加广交会的商人大多数都比较友好,正常的、不故意丑化他们形象的照片是可以的,而且今天这么热闹,组长早就吩咐了,要看顾好外商的动向,以免出现什么问题。
莉娜只想拍拍照片,也不四处乱逛,这简直是很省事的了。
莉娜就请翻译帮忙,高兴地和闻慈拍照。
她正常站着拍了一张,因为个子比闻慈高半头,画面不是很和谐,她又稍稍弯下腰,把手臂搂在闻慈的肩膀上,亲昵地和她脸贴脸,两个人一起,对着镜头留下灿烂笑容。
“咔嚓”一声,翻译请她来看。
里面的黑白相片虽然没有颜色,但是两个人仍然熠熠生辉,莉娜很是满意,还对闻慈大加褒奖,“你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连上镜都很好看。听说你们也会拍电影,你怎么不去当电影明星呢?”
闻慈笑道:“我挺喜欢自己的工作的。”
莉娜先前一直没问她的工作,这会儿提到了,才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画师,”闻慈捏起几根手指头,摆动着作出一副画画的样子,看到莉娜美丽的翠绿色眼睛都亮了起来,“哇哦,这真是一个超棒的职业!你是不是画那个‘水、墨’的?我收藏了几幅你们的水墨画,非常特别。”
莉娜生涩地咬出“水墨”的字音,但闻慈听懂了。
她连忙摆手,“我水墨画可画得不怎么样,比较擅长油画和水彩,”可能是她这人太直白,从来掌握不好水墨画的留白写意,要是工笔画的话,还能勉强到个合格线,但也就是堪堪合格而已。
莉娜倒是不算失望,她惊喜地看向翻译,“我记得,会场是不是可以请画师作画?”
翻译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他下意识点头,但看到闻慈,又赶紧摇头,解释道:“是可以的,但得是由会场邀请来的画师为你们作画……”可里面没有闻慈这号人啊!
此时,翻译深深地迷茫了。
难道是他记漏了?
闻慈笑道:“我是跟老师来学习的,你想画水墨画的话,会场请来的老画师比我厉害得多,他们都是大师了,”能被请来国际场合的,都是钟玉兰这个级别,完全是画家级别。
莉娜一听,也就高兴了,“我一定要画一幅画回去!”
两人聊了一阵子,游行就开始了。
两千多个人,浩浩荡荡地沿着东方宾馆、环城路等的路线,绕着会场转圈,一边气势激昂地走着,一边呐喊着“打倒”“粉碎”的口号,还吸引了许多过路人加入。
等游行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大家又绕回了会场。
开幕式后,就快到了八点,广交会的职工和参会单位纷纷进场。
这会儿外国人还不能进去,闻慈陪着莉娜一起站着,顺便用眼神寻找自己的同伴,果然,乌海青他们也没错过这张历史性的见证,参加了游行,只是人太多,没和闻慈遇上。
这会儿大家各归各位,他们就看到了闻慈。
他们一走过来,就看到了闻慈身边的红发外国姑娘,神情都很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儿?
闻慈跟他们挥了挥手,又对钟玉兰介绍道:“这位是莉娜同志,大不列颠人,”然后又对莉娜用英文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师,钟女士,这两位是我的同伴,乌海青,年君。”
这几个名字实在不好记,莉娜热情地伸出手,“泥嚎。”
钟玉兰下意识伸手,和她握了下,“你好。”
莉娜又和乌海青、年君握手,对于前者的发型,她表示了真诚的赞美,“你的发型很酷,很时尚!不过你长得和他们不太像,你是混血儿吗?”
这话现在可不敢说,闻慈连忙解释,“他是少数民族,我们华夏有很多很多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