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任务这么赶吗?大家心里都在犯嘀咕。
他们没和闻慈说话,兴奋地讨论起了今天都开了多少订单。
嘈杂的声音就响在耳畔,但闻慈半点都没听见,她沉下心思,把整个人都投入到眼前的水彩画上,直到眼前忽地一亮,她恍然抬头,才发现宿舍里的灯开了。
眼前的窗外,天已经黑了。
闻慈低下头,准备继续画,身后传来五矿厂的声音,“你还没画完啊?”
“快了,”闻慈道,挪了下发麻的腿,继续画画。
她很专注的样子,大家不好意思打扰。
好不容易等到闻慈放下奇奇怪怪的笔和彩色颜料,伸了个懒腰,瞬间就被大家包围了。
“这是什么?”
“好漂亮!”
“哇你画得也太厉害了!”
闻慈笑道:“这是水彩画,颜色很鲜艳吧,”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的确是带了一些水彩颜料和画纸的,都是在系统里【蜡笔小铺】买的,质量很出色。
大家看着这幅水彩画,比**大两圈,但里面的内容却特别丰富。
上面画了一个很像早茶铺子的店面,几张支在门外的木桌,几把木头椅子,一个童花头的小女孩坐在上面,大概五六岁,腿还够不到地面,轻轻晃悠着——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她正在晃腿的,难道是小腿旁边几条括弧似的线条?
小女孩面前摆着一盘萝卜糕、一盘虾饺,桌子一角里还有一个陶制茶壶。
她小小短短的手握着筷子,吃得大快朵颐,嘴角和脸颊上都沾上了浅黄色的酱汁,看起来就很馋人,而她后面的店面里,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奶奶正杵着扫把,笑眯眯看着她吃。
画面颜色靓丽,线条生动,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了。
“她在吃萝卜糕!一看就是!”一个本身就是广市人的同志说。
画纸里的碗碗碟碟还没人指甲大,但莫名的清晰,让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还有老奶奶所在的店面里的碗筷,摞在一起,线条细细窄窄,真不知道怎么画出来的。
这一刻,大家看向闻慈的目光都敬仰极了。
虽然她们都知*道闻慈是画师,但知道是知道,不知道她画得这么好啊!
而且这画好特别,鲜明漂亮,小女孩的脸色不像现在流传的画报一样红润、点着两团大腮红,而是像现实里养得很好的小孩一样,腮帮子被虾饺撑得鼓鼓的,白净又可爱。
大家喜欢的不得了,“这画的是谁啊?”
“虚构的人物,”闻慈想了想,笑着道:“她的名字,就叫贝贝。”
……
闻慈是打定了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她用了一晚上时间,画出一张贝贝吃早茶的插画,第二天把它夹在了笔记本里,带去会场,一边按钟玉兰的要求深入交易会,一边时不时拿眼神梭巡着周围。
直到九点十几分,她才见到一道身影上了二楼。
张安华今天的西装变成了米白色,比起昨天那一身,版型要更加挺阔,垫肩显得她气势十足,这一身,说实话,让闻慈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妈妈,她就是一个职场女强人。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张安华莫名有点好感。
张安华也看到了她,“闻慈?”
闻慈对她一笑,正好这次的询问也到了尾声,她抓紧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就朝着张安华匆匆走了过来,“上午好,张同志。”
她的眼睛特别亮,尤其是瞳仁颜色浅淡,迎着日光,像是两丸茶玻璃。
张安华也对她微笑了一下,“上午好。”
闻慈想起手里的本子,索性就找了个话题切入,“张同志,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你是怎么看待这些年的广交会的?”
张安华为她一本正经的询问而有些好笑,“你这样子,很像我们港城的记者,”不过港城的记者惯是脑回路清奇的,尤其是娱乐记者,简直就是剑走偏锋。
她侧了一只手,示意闻慈往前跟上,随口答道:“这是一个很好的贸易平台,事实上,从它第一届举办的时候,就很有意义,尤其是这些年大陆不对外开放,不说外国人,我们这些人也就只能借着它的机会,偶尔来看看大陆。”
张安华的“外国人”说得没错,这会儿的港城仍是英属殖民地。
她是闻慈采访的第一个华侨,闻慈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
她又问:“那这些商品,你觉得怎么样呢?”
“光说质量的话,都是非常耐用的,”张安华客观道:“大陆的商品质量大多非常好,但是款式差了一些,很多东西的款式都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流行的,”在港城这种追随大不列颠潮流的地方,自逾市场弄潮儿的靓仔靓女都是不会买的。
比如那种款式的藤编手包,只有年纪大的传统师奶才会喜欢。
闻慈在本子上记下“款式落后,质量优异”八个字,继续问道:“有没有什么商品,是广交会没有,但是其实外面的市场很需要的呢?我们这么大的国家,其实商品还有很多。”
张安华想了想,“山珍?港城也很喜欢糖水野味。”
在很多层面上,港城和广交会所在的这个省很相似,都是讲的粤语。
闻慈记下,她又问了一些问题,张安华都很友好地回答了。
该问的问得差不多,闻慈蠢蠢欲动,合上了小本本,“那张同志,请问,要是大陆这边能出口儿童绘本童书的话,你认为港城这边会有市场吗?”
张安华回头看她,发现她的表情不是刚才的公事公办了。
这个问题,是为她自己问的。
张安华看自己,闻慈不慌,真诚且期待地等着她回答。
张安华觉得这个小妹妹特别像一只猫,短毛猫,奶油色的皮毛,油光水滑,让人很想从头到尾摸上一把,至于脾气嘛,仁者见仁,但因为太招人爱,总让人生气不起来。
也可能是一只特别会撒娇卖萌的小豹子?她心里想着。
张安华忽然笑起来,低声道:“你要是在港城的话,当演员也不错的。”
闻慈想了想这个时期香港层出不穷的大美人们,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她嘿嘿笑了声,很真诚但骄傲地道:“其实我靠才华吃饭也饿不死的。”
张安华“扑哧”笑出声来,“你这个妹妹仔倒是很自信。”
开了个玩笑,张安华认真起来,“港城这边的话,童书基本上都是进口来的,有些本土的画家会画这种,但水平嘛,麻麻咯,”看到闻慈茫然的目光,她想起这姑娘不懂粤语,就给她解释了一下,“就是画得很一般的意思。”
“哦哦,”闻慈了然,“就是你们流行的童书形式,和大陆这边不太一样,是不是?”
其实现在华夏就没什么童书,最贴近童书的,就是小人书连环画,但它其实也不是为了孩子们画的,而港城那边朝大不列颠看齐,孩子们也大多接受西式教育。
小人书在那里,不是水土不服,是完全没有水土可驻足。
张安华以为这个小妹妹要败兴而归了。
但闻慈并没有泄气的意思,她搓搓手,露出一点不好意思但让人很难拒绝的神色,悄声道:“我昨晚上画出来一幅水彩画,可以让您看一看吗?”
张安华惊讶极了。
闻慈也不想缠着她,但是她是玩具公司经理,据说还是一个大公司里的分支,整个交易会,可能就她的业务和儿童沾点边,所以不管会不会拒绝,她都想尝试一下。
努力过来,再失败也让人没有遗憾嘛。
张安华看她神色坚定,也没一口回绝,“我们去接待室坐坐?”
闻慈大喜,高高兴兴进了第三接待室,这是专门接待港澳侨胞的,两个人坐下,甚至还有工作人员上茶水,但是闻慈这个来推销自己的,有点心虚,摆了摆手没喝。
她把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打开,拿出里面那张插画递给张安华。
张安华本来抱着的是业务完成得差不多,和可爱小妹妹聊聊天的心思,拿到插画,随意地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眼神立刻变得认真了一些。
她被眉笔勾勒出眉峰的眉头挑得更高,很不可思议,“这是你画的?”
大陆这会儿流行的儿童绘画风格,她不是不知道,大红的腮红、正气的脸,虽然是显得精气神十足,但欠缺了一些多样性,毕竟,哪有孩子都是这样的呢?
但闻慈画的这一幅,却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
这幅画色彩浓郁,非常有对比度,而且还难得的让人觉得和谐不刺眼,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半截袖和过膝短裤,脚上很有特色地踩着凉拖,说是广市,但其实也像港城。
她所在的背景就更有特色了,一看就是早茶店的小阁楼,牌匾上乌黑发旧,但并不让人觉得肮脏,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一家经历了很多风霜的老店,镶着玻璃窗的橱柜里,白瓷碗和盘子整整齐齐摞着,四四方方的玻璃还反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