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闻慈没想到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笑眯眯问:“为什么啊?”
“他们的生活,好像的确和我们不太一样,”林姐一边思考一边说,她慢悠悠嚼着花生,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兵团的人虽然在这里,但是每天说的话、做的事,都和我们差不多,但是萨仁他们家,放牧、吃饭、编头发,什么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闻慈笑起来,“未知这个东西是不是很有魅力?”
林姐点头,“会让人很好奇。”
“好奇是一件好事情,”闻慈低下头,她不想用指甲剥花生,她大拇指按着花生用力捏,直到“咔嚓”一声捏碎,再把里面红皮的花生捡出来,塞进自己嘴里。
她点点头,嗯,还怪香的。
闻慈把手里的花生吃干净,拍干净手上的碎屑,又看向了星空。
她的声音,像是从风那边带过来的一样,很轻,“好奇会让人有探究的欲望,想探究,就会发现真相,最可怕的是,他不了解你,并且,他拒绝了解你。”
林姐觉得自己的心里划过什么,但模糊不清,像搅和在一起的针线。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闻慈笑起来,耸了耸肩,“只是一点点我的小感悟而已。”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似乎有下雪的趋势,闻慈站了起来。
她顺手捞起借来的小马扎,还给服务员,回头发现林姐还坐在那儿,伸手把她拉了起来——虽然林姐不用她拉就能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拍拍嘴巴,“怎么感觉困了呢?啊,我要回去休息,林姐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萨仁家学着做酸奶疙瘩呢。”
上了楼,她回到房间,背影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照样大方、干脆。
林姐低着头沉思片刻,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说好了回来睡觉,但实际上,闻慈关上门,就拿出了相机。
林姐拍得不错,这张照片没那么精致,但却有种生动的野性——那种在四个人眼里流动的,尚没有被驯化的野性,尤其是两个仰起脸笑的孩子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闻慈喜欢不同出身的人,所以她上辈子交了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朋友,其中有成为好友的,有萍水相逢的,当然,也有理念不同相忘于江湖、甚至最终交恶的。
她喜欢接触新鲜的人事物,不同的种族、文化背景,会碰撞出很多新的东西。
其实差异并不会带来不合,狭隘才是,不尊重尤其是。
闻慈把相机收进相机包,小心地放到一边,看了眼手表,便在煤油灯下打开本子,大纲其实还没有完全写好,但是前面几幕,她已经完全设计好了,并且此时创造欲蓬勃。
她已经替贝贝结识了西北的新朋友,接下来,就该是贝贝自己出场了。
她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认识陌生的人,开启自己新的生活。
画刷带着颜料在纸上晕染,晕开一团彩虹色的梦。
第134章
“扑通!”
“咕嘟!”
木棒每一次搅打在桶子里,里面的羊奶就发出吞咽似的声音,闻慈撸起袖子越大越来劲儿,但打了十几分钟,桶子里的酸奶还是之前那个模样,只是飘出了一些黄色油脂。
她胳膊发酸,停下木棒,萨仁接了过去。
她的动作熟练有力,比闻慈有效率多了,没过多久,羊奶里就飘出更多的固体,肉眼可见的粘稠了很多,闻慈蹲在一边看着,脸颊上不小心被溅了一滴奶。
她拿手指抹掉,偷偷舔了下,酸得表情都扭曲起来。
萨仁没有注意,她全身心都放在了眼前这桶酸奶上。
搅打不知道多久,她放下木棒,玛依努尔和阿曼帮忙,分别拎起一个布袋子的一角,萨仁撩起袍子蹲下身,用大勺把酸奶舀到里面,说:“还要再过滤一下才行。”
装满酸奶的布袋子挂到挂钩上,底下放着木桶,没多久就浠沥沥接了一层乳清。
闻慈在萨仁家混得如鱼得水。
萨仁不止教了她怎么做奶疙瘩,还给她讲了甜酸味的奶疙瘩该怎么做,不过因为白*糖比较珍贵,她没有给闻慈演示,还有大盘鸡之类菜谱,她都告诉了闻慈。
闻慈如获至宝,把菜谱都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不过材料里很多东西都是这边特有的,她在北省没有见过,所以周六阿不都和萨仁要去镇上的时候,闻慈举起手,真诚地询问了能不能带自己去镇上买点东西。
萨仁热情地答应了,“等阿不都去学校的时候,我们就去供销社!”
这边的学校周六下午就没有课了,像艾萨和古丽这样住得远的孩子,中午就可以回家,阿不都会驾马车去学校门口接他俩,而萨仁就会去购买家里需要的东西。
没有人不喜欢逛街!
闻慈对第二天的行程期待得很,难得早早睡觉,吃过早饭就和林姐去萨仁家,阿不都正在把一匹黑色的马儿套在车前,马儿膘肥体壮,看起来十分精悍。
闻慈没敢凑过去,怕这匹马儿尥蹶子一脚踢自己身上。
萨仁戴着帽子和头巾出来,捂得严严实实的,至于玛依努尔和阿曼这两个小家伙,今天不能出门——说来惭愧,这是因为马车空间有限,有了闻慈林姐,就坐不下他们了。
闻慈承诺,“等我去镇上,给你们俩买好吃的。”
玛依努尔笑嘻嘻摇头,“我已经有了很好的奶糖,”闻慈给她的奶糖还剩下一块呢。
闻慈捏了捏她的小脸,怎么这么乖呢。
一回生二回熟,她熟练地爬上马车,旁边的围栏比兵团的要高一些,她坐到用矮墩墩的小马扎上,两手一揣,棉袄领子往上一拉,顿时有种老道的当地人感觉了。
可能不是西北当地人,是东北当地人。
萨仁也坐到她旁边,“艾萨和古丽见到你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马车压在覆盖着一层薄雪的地面上,碾压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闻慈好奇地观望着四周,之前和三连连长来的时候经过一次,但是时隔几天再看,又有新的感受。
行驶出去一小时,她忽然看到一片灰红色的高墙,圈了好大一片地。
“那是什么?”她指着高墙问萨仁,来的时候好像没注意。
萨仁看了一眼,声音压低了,“那是不好的地方。”
闻慈疑惑:“什么不好的地方?”
虽然空旷的道上只有他们一架马车,但萨仁还是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那个农场是劳动改造的地方,里面都是坏人,都是犯过错误的。”
闻慈恍然大悟,不再问了。
马车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他们就见到了这个农场的大门。
大门是漆黑色的,看着莫名压抑,此时推开半扇,几个人拉着手推车走出来,他们佝偻着腰,身后的手推车上面堆满鼓囊囊的麻袋,看着十分沉重。
阿不都把马车驾得离这边远了些,但门口的人还是注意到了他们。
闻慈看了一眼,这几个像是男人,因为满脸不怎么打理的胡子,加上又黑又瘦,她连五官都看不清,随意地收回视线,就继续跟着萨仁说话。
“你愣什么神儿?赶紧推啊!”
在前面拉车的男人感觉背后的重量猛然沉了起来,他吃力一拉,没拉动,不满地回头来看,就发现那个去年秋天才来的闻小聪望着远去的马车,呆呆地发怔。
他嗤笑道:“瞅个毛啊!那是当地牧民,和咱们是两类人!”
闻小聪喃喃自语:“不,不是。”
那坐在车子边上的人,他化成灰都认得,那是闻慈!
害他全家,把他害到这个农场来,毁了他一辈子的闻慈!
闻小聪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下意识想追过去,被同伴伸手死死拉住了。
“你干什么?你疯了!”同伴死死地瞪他,示意了眼一旁拎着木棍正在监督他们的民兵,闻小聪下意识抖了一下,缩起脖子,整个人又佝偻成之前不起眼的样子。
他黝黑开裂生了冻疮的手扶上车后板,配合同伴,把东西运到位置。
全程民兵都盯着他们,农场里的人都是犯过错误的,以前也有想逃出去的,那后果,闻小聪也知道,他缩着脖子沉默地干活,等干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和他分到一组的同伴捏着酸痛的腰背,准备走人,胳膊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干什么,”同伴皱着眉看过去。
农场里的人也有高低之分,像闻小聪这种年纪轻的,属于最单纯的那一种——但他可不这么认为,这小子看着低眉顺眼,但可不是心慈手软的。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先前有人翻墙想逃跑,就是闻小聪私下里挑拨的。
后来那人被抓到,因为改造态度恶劣,后果是什么——吃了枪子儿。
同伴恶声恶气,闻小聪握上他胳膊,借着贴近的功夫,往他兜里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