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少和问:“你不想来首都美院?”
闻慈摇头,“也不是不想,但现在的确不是好时候,以后再说吧,”现在很多任教授的画家还在下放中,她哪怕来了,也认识不了那些艺术大家,而且她又不打算读本科。
第一届高考恢复后是招研究生的,她打算直接去考研。
宗少和知道她心里有数,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讲座的事情结束,也到了五月份,闻慈赶回了白岭。
下火车站的时候,天朗气清,闻慈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她先回趟家放了个东西,看看时间,是下午两点多,周三,上班时间,便急匆匆往电影院赶去。
大厅里,几个人正在买票,售票员不经意间一抬头,登时叫了起来。
“闻美工!”
当初大家都是叫她小闻美工的,现在眼见着闻慈越来越厉害,那个“小”字都去掉了,闻慈笑着招招手,靠到柜台上,“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是以前那样呗,就是怪想你的,”售票员麻利地开了电影票,等客人拿着票上楼了,她抓住闻慈的手,先上下打量一番,“嗯,首都的风水就是不一样,看你这白里透红的,是不是还长高了?看着都不像学生样儿了。”
闻慈失笑,“我以前是学生样儿?”
“你这点年纪,不是学生是什么,”售票员哈哈笑着,亲昵地道:“你是不是能回来了?这一连大半年不在,我们都怪想你的,其他电影院的美工也经常问你啥时候回来呢。”
闻慈面露难色。
售票员一愣,“咋了?出啥事了?”
“不是出啥事了,”闻慈挠头,她正不知道怎么改口,楼上魏经理正好下来,看到她也是一愣,“小闻?”
闻慈眼前一亮,“魏经理!”
魏经理道:“我前两天才收到你快回来的通知,这就下火车了?”
闻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事跟您说。”
魏经理听到郑重的语气,看了她一眼,重新往楼上走,“跟我去办公室说吧。”
闻慈朝售票员摆摆手,跟着魏经理上去了。
到了三楼,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曾经的办公室,里面低头作画的人仿佛察觉到一样,忽然抬头,闻慈和苏林猝不及防地对视上,对他笑了笑,加快了步伐。
魏经理关上办公室的门,“怎么了?”
闻慈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对于讨厌上司来说,辞职跳槽是大快人心,但对于挺好的领导来说,她莫名有种尴尬的感觉,好像自己抛下了大家伙儿一样,她挠挠脸颊,到底还是开口了。
“经理,我想辞职。”
魏经理神色很惊讶。
她想到了闻慈要彻底调走的可能,也没想到是她要辞职——“后面去哪儿?”
“去首都,”闻慈说。
魏经理问:“单位呢?你要去哪个单位?”
一心自由职业的闻慈又抓抓脸,摇头道:“没找单位,打算先休息一阵。”
魏经理:“……”
她觉得自己不是很能搞得懂年轻人,但闻慈很聪明,她不觉得这是闻慈的冲动所为,因此,她沉默地想了十秒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魏经理话题一转,“你在首都都做了什么?”
闻慈就给她大致讲了讲自己到处采风、画绘本、卖绘本的事,没细说,但随便一听,就足够魏经理震惊的了,以往从没卖过的外汇商品,还是能自己去争取创造的呢?
她每每以为闻慈胆大又敢闯的时候,她都能证明,自己还能更胆大。
魏经理一时无语,半晌后问:“是你以后要专心画这个、绘本?”
闻慈其实没打算一直画绘本,但她现在也拿不出严密的理由,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首都机会更多,而且画绘本很花时间,我没法好好地兼顾工作了。”
魏经理表示理解。
对于普通人来说,辞掉铁饭碗是让人觉得脑袋有病的程度,但对于闻慈,她莫名觉得有信心,只要人有能力,不管做什么,都会让人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魏经理考虑了两分钟后,点点头,“如果你确定考虑好了,后天,就来办离职手续吧。”
闻慈心中一喜,“谢谢经理!”
魏经理对她笑笑,“你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以后不管干什么,也要继续努力啊。”
闻慈认真点头,“我会的。”
……
出了魏经理办公室,闻慈就看到美工办公室门口的苏林。
他靠着墙壁,朝这里张望着,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闻慈!”
闻慈朝苏林走过去,“好久不见。”
聊天不好在走廊,闻慈进了办公室,她扫了眼里面的摆设,一张巨大的桌子、两把椅子,甚至连暖水瓶的位置和当初都是一样的,再看窗台,那棵芦荟青翠粗壮,已经长大了两圈。
苏林惊喜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闻慈默默摇头。
苏林一愣,“怎么了?”他脑袋里冒出一万种不好的可能,猜测着闻慈摇头的原因,闻慈直接开口了,“我打算辞职去首都,经理已经答应了,后天来办手续。”
苏林睁大了眼,“……什么?”
闻慈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辞职了。”
苏林沉默下去,呆呆看着她和去年相差不多的脸庞,眼神很像被遗弃在路边的小金毛。
闻慈心里叹气。
她不擅长离别,而且这在别人看起来是永别的离别,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暂时的分开而已,她看着苏林的眼睛变得有点湿漉漉,从包里掏出果干来给他吃。
苏林不吃,他追问:“你要去哪个单位?”
“不是去哪个单位,”闻慈想着怎么跟他解释,“不是不想干美工工作,而是不想干任何工作,所以我打算在家专心创作——你明白吗?”
苏林明白了一点,但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闻慈莫名有种自己作了孽的感觉。
她决定转移下话题:“我在首都发现,现在国家的文艺创作环境宽松了一些,外贸部推进画家多画绘本创造外汇,这说明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们会迎来百花齐放的局面。所以我去首都,其实也是为了接触最新的政策,追求更好的发展。”
苏林默默点头,“我、我知道。”
闻慈觉得他不太知道,她继续道:“首都美院这些年居然是在招生中的,前几年一届,今年一届,一共招了七十多个学生。我这次去看了,大家学习都很刻苦,大早上就在校园里写生,还有那里的老师,也都是值得写到教科书上的存在。”
苏林终于抬起眼睛,“你要去首都美院吗?”
他相信闻慈一定能拿到这所美院的入门券,他只是想,哪怕自己也出了不止一本小人书,但因为家世背景,他是不可能当场工农兵大学生、被推荐到首都美院的。
苏林更加沉默了,整个人像被乌云笼罩。
闻慈说:“你好好学习,好好画画,以后也会有去首都美院的机会的。”
苏林其实不信,但他还是勉强扬起一点嘴角,“我会努力的。”
闻慈看出他的想法了,但高考恢复的事情现在连个影子也没有,她不能提及,她只是道:“等我找好了首都的落脚地,会给你们写信的,你们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给我寄信。”
信……苏林跳动缓慢的心脏终于恢复了一点活力。
他点着头,“我会、会给你写信的。”
……
闻慈从电影院出来,并没有空休息。
自己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这当然得跟朋友们说一声,她看看时间,快五点了,去正宁夜校找陈小满。本来陈小满找到这份工作,还很开心离她这么近,结果还没等她上班,闻慈就各种借调出差,根本没在单位碰上过。
她等了一会儿,见到背着军便包出来的陈小满。
上班的陈小满穿着蓝色的确良上衣,涤卡裤子,一边走路一边和身旁同事说话。
她一眼见到对面穿着裙子的闻慈,眼前一亮,抬脚大步跑了过来,“小慈!”刚才还像个上班沉稳的大人,现在一欢呼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毕业之前。
闻慈结结实实地抱住她,“小满!”
陈小满忘记了同事,还是闻慈提醒,她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给闻慈介绍,等说完,她跟同事打了声招呼,就迫不及待地把闻慈拉到了国营饭店,“我请你吃饭!”
闻慈笑道:“那我请你吃罐头。”
两个许久没见的好朋友一起吃锅包肉,喝橘子罐头,聊起了最近的生活。
陈小满在夜校这个后勤当得不算忙,她白天在办公室没事干,就跟着几个女老师一起学打毛线,她兴冲冲地说:“我学会织围巾了!等我多学几个花样,我给你织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