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慈爽快道:“就这条吧。”
闻慈没让销售员把裙子包起来,她拿了店里的购物袋,把自己换下来的衣衫放了进去,拎着去找下一家店——光是小黑裙有些单调,她得去找双搭配的鞋子。
高跟鞋在社交场合通常是不会出错的,但那天颁奖礼加宴会恐怕时间不短,她不想穿。
闻慈最后挑选了一双小羊皮的黑色芭蕾舞鞋,前端交叉着蝴蝶结,舞鞋只是样式,它本身是柔软而轻的便鞋,没有高跟,起不到增加身高的作用,但穿起来轻松又舒适。
她不太喜欢戴项链手镯这些东西,存在感太强,所以没有购买的打算。
最后,她挑了个米白色晚宴手包,装不了多少东西,但很适合搭配这种俏丽的礼裙。
付钱的时候,闻慈不经意间扫了眼玻璃窗外,发现一艘邮轮正在往上下人。
其中有一群人颇有些显眼,打扮得,嗯,有点像未来的古惑仔,穿得黑扑扑的,头发要么是短得快要没有要么是长得炸毛,还有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闻慈没太在意,收回视线两秒,又看了过去。
她趴到窗边,盯住其中一个脸格外黑的,微微皱眉。
离得太远,她看不太清,但那人一笑时露出白牙,看着很眼熟。
“小姐?小姐?”销售员的声音惊醒了闻慈。
她转回头来,接过包装好的鞋子,指着窗外问:“那是什么人?”
销售员态度很好,走过去看了一下,“哦”了一声,笑着解释道:“小姐您不用害怕,那应该是从邮轮上下来的游客,您放心,我们港城的治安很好的!”
闻慈问:“他们都是港城人?”
销售员看看那些人的打扮,笑容有些为难,“有些中学毕业没读书的年轻人就是会这样啦,但我们商场里可是有保安的,小姐您放心,他们估计也是买点手表金饰之类就走咯。”
闻慈点了点头,心里的疑问没有散去,她再次低头看看,却发现那帮人已经不见*了。
应该是进商场来了吧。
闻慈对这种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她当年在国外时,就很注重住所周围环境的安全,毕竟她本人不爱运动,跑都跑不快,要是遇到坏人,那可想而知的危险。
这次来港城,她也是打定主意,绝对不去危险地方的。
七十年代的港城**风气很重,是**大哥拿抢逼着演员演戏赚钱的年代,黑夜的小巷里说不准就有什么,说得夸张一点,说不准还有小帮派火拼呢。
闻慈出了鞋店,又去内衣店。
她的内衣大多是在友谊商店买的——基本只有那里买,款式型号很少有可挑选的余地,眼下好不容易来一次港城,闻慈一口气挑了好几套,都是很舒适漂亮的。
购物、购物、购物……好像得再去换点港币?
闻慈的右手已经拎了一大堆印着各种logo的纸袋,她一边翻着快空的钱包一边往外走,她问了西餐店的服务生,附近就有一家可以换港币的银行,她可以去。
经过一楼一家名牌手表店时,闻慈果然看到了窗外那帮人。
离得近了,对方身上那种不务正业的气质更加浓烈,一共六七个人,个子倒是大多不矮,闻慈多看了两眼中间那个身材高大,半长头发戴帽子的,觉得背影有点熟悉。
但这人微微佝偻着后背,看着又不像了。
闻慈想再看一眼那个很面熟的,但还没等看清,其中一个人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脸是黑黑的,分不清是天生的黑还是故意晒的,右脸上有一道两三分钟长的疤,也许是缝的技术不好,针线痕迹明显,看着很凶。闻慈吓了一跳,急忙快步走了。
“怎么了?”正看手表的帽子男没有抬头,嘴唇轻动,发出低低的声音。
“一个姑娘刚才盯着我们,”刀疤男低声说。
帽子男没转头,他们这种打扮,被人当贼一样看待再正常不多了,另一个脸黑黑的却回头好奇地看了好几眼,越看越伸头,被旁边人拍了一下,“看啥呢你?”
黑脸挠头,看看已经出了商场门的身影,又看看帽子男,欲言又止。
帽子男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说。”
他把手表递还给销售员,又指了另外一只表,拿起来刚要看,就听到黑脸支支吾吾不太肯定地开口,“刚才那个背影,好像老大你对象……”
帽子男猛地转回头去。
被黑压压帽子和半长乱发遮掩的,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眉眼立体,左脸带个酒窝,但和当初又很有不同,脸黑了,糙了,看着不修边幅。
徐截云几乎一瞬间捕捉到外面的身影,她裹着黑色大衣,行步匆匆,和擦肩而过的地道港城人并没什么区别,短发被风撩起一瞬,露出雪白的侧脸。
是她。
真的是她。
徐截云几乎下意识要追出去了,本就暗暗盯紧他们的销售员瞪大眼睛,刚准备喊起来,就发现面前这个大圈仔又停住了脚步,“就这款手表,来六只。”
销售员生怕他们反悔不付钱,急忙开单打包。
六只手表,除了手上本就戴着名牌进口表的徐截云,人手分一只。
刚认出闻慈的黑脸葛小虎捧着银光闪闪的手表,不好意思,“老大,这不是不不太好啊?”他们是出任务隐藏过来的,还没干多少正事,衣服打扮倒是准备了不少。
“我们是大圈仔,不享受干什么?”徐截云说,眼镜还凝望着窗外,她早已不见了。
大圈仔是个挺有意思的词,来源是前些年从大陆偷渡来香港的人,他们很多都是套着橡胶轮胎来的,所以有了这个称呼,其实是稍带歧视性的。
偷渡客来到港城,没技能,没身份,黑户很难谋生,因此,很多人加入了**社团。
但外面来的大圈仔在社团里也是被欺压被孤立的那种马仔,渐渐的,就有许多大圈仔抱团取暖,成立自己的社团帮派,徐截云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自立门户的大圈仔。
他们偷渡来港城是为了享受快乐的,要是穿破烂戴破烂吃垃圾,谁信?
冰凉凉的名牌表戴到手上,葛小虎嘿嘿地笑,捂着手腕说:“哎呦,有点压手呢。”
他们自己交流用普通话,也用粤语——都是这两年培训学的,基本交流已经没问题了,虽然还是能听出来是外地人,但也没关系,他们是大圈仔嘛。
出了手表店,他们往楼上最热闹的餐厅去,快到中午了。
徐截云他们以往都是坐在显眼位置的,但今天却选了窗边,徐截云望着窗外,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先见到闻慈的刀疤男低声道:“嫂子是来出差的?”
徐截云抿抿唇,刚要说话,就看到斜对面的银行走出了闻慈。
外面似乎起了风,她微微低头,左手按住衣领,右手大堆包装袋随着风摇晃起来,让他很想接过来,他不知不觉地探身,希望看得更清楚一点,鼻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窗。
呼吸将玻璃喷到模糊,徐截云伸手擦了擦,再低头看时,人已经不见了。
……
闻慈兴高采烈地回到酒店。
她本来是打算在海港坞顺道吃午饭的,但那里有古惑仔,她有点怕,索性决定换家餐厅,她把压手的包装袋放回房间,就再次出了门。
中午气温升高,走着走着,闻慈就脱下了大衣,搭在臂弯。
老港城和几十年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繁华也是繁华的,但没那么激烈,有种宁静的古老韵调,她走在宽敞的大街上,经过商店时,听到的歌也是柔缓的老歌。
前几天是第一届港城十大中文金曲颁奖礼,选出来十首金曲,其中一首是邓丽君的《小村之》,她走过这一条街,听到好多店里正在播放这首歌。
经过一家音像店时,闻慈进去了十几分钟,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包唱片。
八九十年代才是港城乐坛的黄金期,79年,大多数她耳熟能详的歌手还没出道呢。
闻慈走到茶餐厅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饭点,人自然多,老板娘不会英文,操着一口粤语把带到一个角落桌子旁边,桌上还有两个正在等菜的年轻男士,老板娘说着“唔该借借”,见两人点头,就示意闻慈坐下。
这句话闻慈是听懂了的,坐下后,就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手写菜单。
粤语是不会说的,但闻慈很会吃。
招牌虾饺、烧腩卷、猪肝烧卖,还有一杯必须尝试的港式丝袜奶茶。
闻慈点了好几样,老板娘看她的眼神都惊诧了,这个妹妹仔看着面生,又不会说粤语,完全不像是港城人,点的餐品倒是都很正宗,都是他们店里的招牌呢!
老板娘拿下菜单离开了,留下闻慈和两位拼桌的男士。
店里很热,闻慈把黑色大衣搭在椅背上,抬头看到一个青年过来,坐在剩下一张空位上。
不说“唔该借借”就拼桌似乎在港城不太礼貌?闻慈这么想着,转回头坐好,却发现青年随手把包放到身后,抱怨似的跟原先两位男士说了什么,音色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