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十分惊喜:“给我的吗?哎哎,我不能要,小姑娘你拿回去自己喝!”伸手推拒。
“没关系,要不是我们过来,您也不用出了小屋晒着大太阳说话,”闻慈说着,见大爷不肯伸手接,就抬手把凉汽水放到了门卫小屋的窗口里,等大爷拿回汽水儿想还给她的时候,她已经拉着乌海青和丞闻跑进学校里了。
“我还以为你买汽水儿是自己渴了想喝呢,”丞闻说,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闻慈连连摇头,感慨道:“人情世故啊,你们俩学着点儿吧,”随便说了几句,他们跟着丞闻跑到了文学系的楼里,在三楼,看到了那幅署名文学一班郑才俊的画。
闻慈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幅画的确是临摹的自己的《午门》。
当然,校级比赛中,临摹可能是可行的,不像很多大型比赛一样要求必须原创。
她来这一趟,是为了别的——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幅油画,发现虽然色彩和结构比不上自己,但水平也不至于像丞闻说的那么烂,就是一个学过多年画画,有点水平的人而已。
乌海青说道:“的确是学过画画的人,不是初学者。”
三个人在这幅画前面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旁边的一扇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了,走出一个短头发的严肃女老师,她疑惑的盯着三人:“你们是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
三人吓了一跳。
丞闻最先开口:“我们不是首都文学院的。”
女老师的神色一下子警惕起来,闻慈赶忙道:“我们是首都美院的学生,这次是专程来看看这幅画的,”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用木框装裱的油画,含笑道:“老师,请问这幅画参加的那个比赛,是允许临摹的吗?”
女教师狐疑地盯着三个人:“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闻慈敲了敲那幅画的边框,沉闷两声,她道:“这幅画临摹的原作是我的作品,所以我过来问一问,临摹在这场比赛中是被允许的吗?”应该是可以临摹的
女教师一愣。
她这才仔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画,学校里举办的文艺比赛和她没多大关系,她之前也没怎么关注过,只是听其他老师闲聊时提了一嘴。
她努力回忆了下,道:“这场比赛就是我们学校内部举办的,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应该是可以临摹的。”
闻慈心想看来这件事是挑不出刺儿的,只好看向丞闻。
丞闻早就等着开口了,此时接收到闻慈的暗示,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本期刊,严肃道:“你们系文学一班的郑才俊抄袭了我两年前的美术作品,上了上一期的《美术研究》期刊,我已经向期刊主编写信投诉。郑才俊需要对剽窃行为道歉,并主动撤稿。”
女老师再次震惊地愣住,看着面前打开的期刊,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丞闻把期刊翻到郑才俊作品那一页,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让女老师看。
“这是我1977年夏天的作品《春园》,参加了我们省的建军50周年纪念画展,还拿了二等奖,现在是收藏在省会的美术馆里。我不知道郑才俊是怎么从哪里看到这幅画,并把它摇身一变变成自己的《园林一角》的。”
“但我确定!这种行为是可耻的!卑鄙的!他必须要为此做出道歉!”
女老师看着一张期刊、一张照片上的画,久久失语。
饶是她这个完全不懂美术的外行人,光看这两幅画,也觉得它们非常相似。
但成年人的普遍技能就是和稀泥,她把东西推还给丞闻,安抚道:“好的,我知道这件事了,这位同学你别着急,我会向我们的上级领导说明情况的。”
现在不管是教育单位还是工作单位,对于人的私德都是有要求的。
比方这两年有一些抛弃伴侣和孩子、就为了回城的知青,如果这人上了大学,他们的伴侣找到学校来讨说法,学校就会对这个人作出处分。
丞闻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在他过往的生涯里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如此卑劣之人。
他听到女老师这么说,就把东西放回包里,想着过几天他们学校这边应该会有个说法,但刚才默默旁观的闻慈忽然开口,她态度很好地询问:“那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出结果呢?”
她可太知道什么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她敢保证——90%的可能性,如果他们三个今天就这么平平静静地从这里出去了,那这件事情将不会有任何结果。
女老师迟疑了半天,委婉道:“现在毕竟是暑假时间,老师和学生们都不在学校里,我们想要查清学生的私事也是要花点时间的,你们说是不是?”
丞闻怒了,他一下子明白,刚才是女老师在敷衍他。
闻慈客气道:“这里是文学院,您知道的,崇高的文学不允许抄袭,美术亦是。这样,我们会等几天,给你们系留下一些解决的时间,如果我们还仍等不到解决的话,那么就会向首都文学院的诸位校长、党委书记,乃至于首都教育局和各大报纸媒体检举贵校包庇行为。”
如果直属学校只会拖延的话,那就让上级单位的施压。
现在的媒体没有后世那么发达,但是舆论的威力也足够了。
女老师震惊的看着文慈,她不是没见过会据理力争的学生,但不成熟的孩子绝大多数只会对着老师和同学哭诉,可以发泄,但毫无作用,要么,就是偏激满大街贴大字报。
她还是第一个见到,会冷冷静静地说,要上教育局和报纸控诉的学生。
女老师还想说什么,“这位同学,你不要太心急,我也没说不处理是不是?”
闻慈顺势反问:“好,那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处理出结果呢?”
女老师又噎住了。
闻慈看向丞闻:“你愿意等他们系几天?”
丞闻以前觉得自己是班里脾气最不好、最容易发疯的学生,但现在他觉得,闻慈只是不激动的发疯,实际上她的性格可比自己要疯多了,她居然还能想到去教育局举报!
但不得不说,这让他的心里有底气多了——虽然他不承认,但是他的确有一些害怕,这件事最终无法得到任何结果。
丞闻认真想了想,最后说:“一周吧。”
女老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不是只给一两天的时间,不然她就是跑断腿儿也联系不到学校那边了——这么一想,她心里无比懊恼,怎么今天就是自己在学校里值班呢!
事情开了个好头,丞闻心情畅快了一点,对两人说:“走!我请你们俩吃饭去!”
……
他们耐心等了一天,还没有得到学校那边的解释,先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和门卫大爷说的差不多,郑才俊看起来的确是人模人样的,穿着雪白的衬衫,底下的裤子熨出了笔直的裤线,他推着自行车找到首都美院的时候,三人正在食堂吃饭。
闻慈这几天专门在等着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时不时就来学校问一问。
几乎看到郑才俊的一瞬间,丞闻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放下筷子,坐直身体:“你就是郑才俊?你来给我道歉的吗?”
郑才俊的心理素质非常之好,他面对着三双紧盯的眼睛,还能微笑着说:“我觉得这其中恐怕是有一些误会——我们私下里谈一谈?被人盯着总是不太方便的。”
说着他扫了乌海青和闻慈一眼,目光在后者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闻慈感到不舒服,欣赏的目光是使人愉悦的,而凝视使人厌恶。
丞闻拒绝了他的提议,“你抄袭的事他们两个都知道,不需要回避。”
郑才俊的脸色僵了一下,他又仔细地看一看三人,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三个,美院的高材生,丞闻、乌海青、闻慈——,”他的手在三人脸上一一点过,最后道:“你们都过了今年的全国美展初评是吧?”
丞闻有一种接下来的对话会很讨厌的预感。
他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暴躁,双手抱臂,冷冰冰地问:“关你什么事?”
郑才俊自顾自坐了下来,四人桌位,正好还有一个空凳子,他弹了弹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笑道:“我看过你们之前的作品,都不错,都是些有天赋的年轻人嘛。”
他老神在在的说着,仿佛是长辈对晚辈说话那样轻松,眼里的嫉妒和憎恶却掩藏不住。
丞闻一听他说话的语调就恶心:“你到底要说什么?”
郑才俊耸了耸肩:“我不是正在说吗?别急,别急——”他又笑了一声,那种指甲挠黑板一样让人骨头缝发酸的笑。
他瞥了眼丞闻碗里三分钱一碗的鸡蛋汤。每所大学食堂都有,他轻飘飘道:“我查过你,父亲是给木家具上漆画画的工人,妈妈是养蚕厂的女工,家里条件嘛——就那样儿。是吧?”
他的语气听着刺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