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看向剩下的作者介绍,非常简略的几行大字,英文字体舒展漂亮,末尾是一中文一英文的印刷签名——闻、慈——他辨认出那两个笔画繁复的字。
华夏?!
他再看国籍,果然,是华夏,是来自华夏的画家呢。
社长没想到,刚刚开放没多久的华夏市场里,居然能卖出一本如此符合国际市场的绘本,它甚至卖到了遥远的大不列颠,再看末尾介绍,甚至还卖到了意国和高卢呢!
真是厉害啊,社长觉得,哪怕是岛国孩子,也会喜欢这本绘本的。
最后一页没有地址、邮箱之类的东西,社长想联系这个叫“闻慈”的人,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他买下这本绘本,然后去联系了一位自己认识的捷尔斯出版社的经理。
再之后,他发现自己不得不联系华夏外贸部——其他出版社一直都如此联系。
闻慈听着这些周折,自己都觉得很麻烦了,但还好社长没有觉得这非常麻烦。
他仍然坚持,最后百转千回地找到了闻慈,于是就有了两人的这通电话。
社长给出了一个符合市场的版权引进价格,闻慈也就答应了,由于两国的距离较近,中间的联系也比和其他出版社沟通要方便——起码他们没有跨越几个时区的白天夜晚。
手握自己响当当的成绩,闻慈再次开始思索,将《小龙历险记》在国内出版的事情。
现在已经快到十二月了,她这几个月十分忙,自打被之前那个出版社气过一通后,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除了学校的事情,还有全国美展的事情,提名评比已经结束了,她的《午门》进入了最终提名,但具体能不能得奖,还要等明年展览的终评。
因为这事,闻慈最近莫名其妙收到很多信件。
国内其他美术学院的学生、非学院的在野画家,甚至同学校的一些学生,也给她写了信,她这个名字目前在美术界是稍有点名气的,不用费劲打听,就知道她在哪里。
首都美术学院?嗯,她就在那儿上学,那就往那儿寄吧。
除了褒赞她有开创之风、现实主义的一部分信,也有不少骂声,时代的变革总是两股甚至多股力量纠缠抗争的,闻慈这个紧跟着螺旋跑到前头的人,自然也承担了许多非议。
她倒不在乎那些骂声,有美术报来采访时,她还开玩笑说:“写信给我费了不少邮费墨水吧,大家的鼓励我收到了,反对也收到了,我会朝着我理想的路头也不回地去的。”
他人的反对,不会成为她前进路上的哪怕一颗小石子儿。
闻慈把国内有可能答应的出版社再三考虑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在首都找。
因为她实在没有时间跑其他省市,而如果不盯着印刷美术的话,她又实在放不下心。国内毕竟没有出绘本的先例,她怕没有自己盯着的话,最终会变成不伦不类。
那别说给孩子们看了,她都觉得可能变成自己的黑历史。
闻慈再三挑选,最后选择了一家首都城西的少年出版社。
现在国内基本上没有儿童出版社,因为专门为儿童创作这个概念是近些年来才有的,在更早以前,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大孩子,所有人都经受和成年一样的教育,看《大学》《中庸》,学《论语》。
作家主要为成人写作,而少有为真正的孩子写作,他们的这方面需求是被漠视的。
闻慈私以为,这也是国内绘本行业在几十年后仍没有发展起来的很重要一个原因。
所有家长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孩子、教育孩子,但实际上并不怎么真正重视他们的心灵和精神发展,让他们受教育是为了往后在社会立足,从拥有好的成绩到拥有好的工作。
至于其他的呢?那不重要。
闻慈找到的这家出版社,眼下就面临着这种窘境。
他们出版社的年纪非常轻,历史还不到十年,在过去那些年里出版了非常多的连环画、一些音乐体育方面的科普书,本来就发展平平,全靠国家支援,国营企业没有倒闭。
但现在改革开放了,尤其是近几个月,所有人都在书店抢着购买外国小说,他们看《基督山伯爵》《红与黑》,连孩子们也有《鲁滨逊冒险记》之类的,他们最近几个月出版的书没有一本不亏本。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要不了*两年就倒闭了。
没听说吗?上个月郊外就有家小工厂被关了,员工都合并去了其他单位。
闻慈拿着绘本找上门来的时候,社长是不可思议的。
“你说,你想在我们出版社出、出这个——”社长一时间忘记了闻慈刚才说的用词,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神色有些尴尬。
闻慈镇定地介绍:“绘本。”
“对对,绘本。这是什么东西?”社长又放下了茶杯,不解地问。
闻慈想了想,客观地说:“这个东西主要是从西方起源的,但是“绘本”这个用词是来源于日文,和我们的小人书有一点点类似,但是大相径庭。它以插画为主、兼顾少量解释的文字,我画的这本是儿童绘本,面向的主要是三到八岁的儿童。”
社长一下子就听懂了,“这是国外的?”
“形式是来源于国外的,但这是我自己画的,”闻慈把绘本推过去,“您看看?”
社长把放在桌上的眼镜擦了擦,架在鼻梁上,很认真地端详起面前几本“绘本”,中间那本他是认识的,硕大的华夏字儿,“小龙历险记——”
他念出这几个字,又疑惑地问:“旁边这几本是什么?它还分系列?”
“不是的,”闻慈忙解释起来,她指尖点了点最左边那本,“这是它在大不列颠出版的版本,”点点最右边那本,“这是今年在意国出版的意语版本。”
最后,她绕回中间,“这是在港城出版的繁体字版本。”
社长惊异地看着面前几本红色封皮的书,声音都尖了,“都出到国外了?”
“这是完全合规,经过外贸部中转出版的,都是大出版社,您放心,”闻慈力求证实自己这是正经事业,不是路边偷印的,她又补充说:“前几天还有岛国的一家出版社联系我,想出它的日语版本,目前还在商定合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明年年初它还会在岛国出版。”
社长一下子重视起来了。
哦呦,这不是普普通通的书啊?这是能远销好几个国外的书啊!
他拿起中间那本港城版开始翻看,没办法,繁体字他还认识,外语是一点看不懂,社长一边看,一边严肃地问:“闻慈同志,这本绘本在国外的卖得怎么样呀?”
“还不错,都是今年陆陆续续出版的,加起来也卖了上万本,”闻慈答道。
国营出版社有国家兜底,但是也不能亏钱亏得太厉害,不然账面都不好看呀。
社长翻看着这本绘本,的确新鲜,是他完全没有看过的形式,而且印刷得又厚实又漂亮,色彩鲜艳,颜色特别正,完全不是他们之前出的小人书能比的。
看着看着,他忽然说:“这印刷成本得很高吧?”
小人书印一本成本可能也就一分两分,但这本怎么看也不是几分几毛能解决的事儿。
闻慈坦诚地点头:“对,它的印刷成本的确会比较高。”
这家出版社是她在众多选择里挑选出来的,规模不太小,在创作者中的风评也还不错,起码之前出版的质量都处于一个中上水平,她今天是抱着必须成功的信念来的。
闻慈道:“我在七七年的时候印刷过类似的绘本,后来上了广交会,那是一套系列书,单拆出来,一本四十页左右的绘本,用的是道林纸,一本的成本大概是八毛钱。”
在社长惊恐地瞪大眼之前,闻慈急忙找补,“但这本只用三十五页,只要七毛钱!”
社长:“……”
他顿时觉得手里这本漂亮的绘本都看不下去了,喝口茶水压压惊,然后说:“你这个价格高得太离谱了呀,成本都要七毛钱,那卖多少呢?要是卖几块钱的话怎么可能会有人买!”
闻慈早已经想好这个问题,她也决定妥协了。
“我们可以用差一些的纸张,版式、美工之类的我都自己来当,你们只要负责印刷就好,”她是真没法子了,叹气道:“这样的话,您看看成本大概有多少呢?”
社长想了想,从身后的书架里翻出来一本书,递给闻慈,“这是我们去年印的小人书,也是彩色的,成本是一本两毛,售价四毛,已经算是很贵的了,才卖出去几百本。”
闻慈翻开看了看,在小人书里算是质量很不错的。
她试探问:“那就按这个标准来?”
社长心想,他还没答应呢,他又在位子上坐下,拿起绘本继续看,闻慈看他是有些意动的,适时道:“我只有一个额外的要求。”
社长问:“什么要求?”
闻慈说:“绘本的版权我是要保存在自己手里的,售卖的话,我只接受约定版税,就是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