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海青点头,电话那边已经通了,他赶忙说找美影厂的动画师年君。
闻慈小跑出邮局,在供销社买了两瓶汽水,这汽水瓶要交付押金,喝完来退瓶子的,她旁边一个老奶奶正买肥皂,拿出一张工业券。虽然改革开放,但票券时代暂时还没有结束,只是经济开始加速发展,物资没有那么紧缺而已。
今年年初,国内已经有了合法的个体户,在商业局领了营业执照,可以大大方方开店。
付了几毛钱,闻慈拎着两瓶汽水回邮局,见得乌海青杵在柜台前面打电话。
“对对,闻慈跟我一起过来的,她买汽水去了——诶,她回来了!”乌海青朝闻慈招招手,闻慈没想到这回电话通得这么快,赶紧跑了过去,“接上了?”
“年君正好在通讯室拿包裹呢,巧了,”乌海青笑道。
汽水瓶刚才在供销社打开了,闻慈递给乌海青一瓶,自己喝一瓶,四月按理来说该是凉快的,这两天却有些闷,总想让人喝点冷的刺激的,从喉咙到胃都痛快一下。
闻慈不急,等乌海青和年君先打电话,自己喝着黄澄澄的橘子汽水。
说要主动打电话的是乌海青,但实际上,说不了多少就没话了。
关心的、煽情的话,他们俩说不出来,工作上的问两句就行了,问多了跟当领导似的,可也不能光问最近吃什么、天气怎么样吧,因此,打不到五分钟,乌海青就开始瞄闻慈了。
闻慈一瓶汽水都下了肚,指指话筒,小声问:“给我?”
乌海青连忙点头,交接完话筒,拎着汽水瓶子灌了一大口,“痛快!”
闻慈把话筒贴到耳边,笑道:“好久不见啊。”
年君刚才和乌海青聊的几分钟,已经把他们俩近来发生的事都听得差不多了,听闻慈过来,先是恭喜了她这段时间的成绩,尤其是全国美展的。
闻慈笑着说:“你现在也干得很好啊,《哪吒闹海》我看了,拍得特别特别好。”
年君揪着包裹的尼龙皮儿,听到两个“特别”,心里也忍不住高兴。
他嘴上克制地道:“比不上你,你现在全国都出名了,现在画油画的谁不知道首都美院的闻慈?我跟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她夸过你好几次,说你比当年还厉害了。”
闻慈“嘿”了一声,“这人往高处走,当然得不断进步啦。”
说了几句,年君又说*:“我现在在美影厂待得还不错,画动画很有意思,我觉得比水彩国画有趣,这边的动画师基本上也比较年轻,之前那个《哪咤闹海》,主要框架和人物设计是大师们做的,我们就画画分镜,合作起来也不费事儿。”
闻慈好奇地问:“这拍一部美术片得花多久啊?”
“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吧,”年君道,他回忆着上回的经历,“《哪吒闹海》是78年5月立的项目,又是外地写生,又是实景取景的,一直到79年国庆那会儿才制作完。反正美术片画起来其实很费功夫,一个剧组好几十个人,各有各的活儿。”
闻慈听起来很有意思,“那你暂时就打算画动画啦?”
“对,”年君的语气颇为和平,“要是比水彩油画,我这天赋是怎么也比不过你们的,老师也不催我,那我就先按照自己的兴趣来吧,我现在觉得拍动画就很有意思。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做导演——你别笑,我现在真跟着厂里的导演学拍电影呢!”
闻慈哈哈一笑,“那我可等着看你拍的电影了!”
年君笑道:“要真有这个机会,到时候请你们来当总设计师,你不知道,拍《哪吒》的时候,我可羡慕总设计师了,不过老爷子是真厉害,一看就是大师!”
闻慈拍着胸脯打包票,“肯定,到时候我肯定去支持你。”
这通电话打了十几分钟,闻慈道:“我今年六月结婚,你要是那会儿在首都的话,可以来。”
“结婚?”年君吃了一惊,“你和谁结婚?”
他好像是见过一回闻慈的对象,但那是好早之前了,以往也从来没听闻慈怎么提起过对方,在他的意识里,好像就没有这帮朋友会结婚的概念。
闻慈笑道:“徐截云,你不认识。”
年君挑剔道:“干什么的啊?长怎么样?”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闻慈笑道:“我的眼光难道还差得了吗?”
年君想想,也是,闻慈是连穿个衣服吃顿饭都要挑漂亮的人,这要真结婚,以后要朝夕相处好几十年的,她肯定不会找个委屈自己眼睛的人。
他于是道:“六月我还真有空,那会儿老师过生日,我要回首都看她。”
闻慈笑道:“那正好,到时候我要请好多人呢。”
“这家伙现在感觉不错,”挂断电话后,乌海青说。
闻慈把位置让开身后排队的人,拎起自己的空汽水瓶,也笑着说:“这证明什么,人只要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就会很开心!哎呀,我真觉得他行,他以后肯定能拍上电影的!”
年君虽然人轴,也固执,但这也代表他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
他现在对画动画当导演感兴趣,那只要这个兴趣还在,那他就会一门心思地学习、研究,把这个东西当成毕生的事业来弄,这样的人深耕一个领域往往是能成功的。
专注和坚持,其实是很难得的品质。
跟朋友打过电话,闻慈难得有些空闲,她往常总是忙得很,忙这忙那,想起很久没见到陈小满和宋不骄,在首都这些朋友,只有她们俩,因为不在同一学校,联系也不方便,一两个月才能见一面。
想起等春季写生开始,自己得出门一个月,闻慈立即往首都音乐学院去。
搞音乐的和搞美术的颇有些相似之处。
闻慈今天穿的是香芋紫的羊毛裙,裙摆线条柔和,垂感很好,像一道泛紫的水波,上身还罩了件同色系的浅色针织开衫。美院诸同学们习惯看她漂漂亮亮来上课,但这身穿到大街上,那就是有些显眼的了,总会引得许多人关注。
但音乐学院的女孩子们也打扮得漂亮,衬衫、开衫,发型也不再是简单的麻花辫。
闻慈走在校园里,感觉赏心悦目。现在的女孩子感觉身体健康,气血十足,哪怕素面朝天脸颊和嘴唇也是红润的,让人一看就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现在学校找人很简单,宿舍、教学楼,基本就这两样。
闻慈来过一次首都音乐学院找陈小满,熟练找到他们系的楼,正在下课时间,背着斜挎包抱着书的学生们从楼里出来,飞奔往西,八成是食堂的方向。
有个穿衬衫的男学生走过来,撩着自己的头发问:“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闻慈客气微笑,在对方再次发问之前,往旁边挪了几步,瞥到楼门口走出一个穿着红白格子上衣、黑色半身长裙的女生,顿时眼前一亮。
还没等挥手,陈小满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了,“小慈!”
闻慈也笑起来,用力挥手,“小满!”
衬衫男生眼前一亮,“陈小满,这是你女朋友?”
现在的男朋友、女朋友并不是对恋人的叫法,而仅仅是为“朋友”这个词多加了一个限定性别而已,只是闻慈受了后世文化影响,总是单单只称呼“朋友”两个字。
陈小满看眼男生,皱了皱鼻子,“是啊。”然后就不说话了。
她高高兴兴挽住闻慈胳膊,亲昵地问:“你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了?走,走,我请你去食堂吃饭,今天食堂有锅包肉,师傅做得可地道了,比外面饭店卖得还好吃!”
闻慈笑道:“我过来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这话一出,不止衬衫男生傻了,陈小满也傻了。
“……那个徐截云?”良久,陈小满才憋出一句话。
好朋友要结婚,按理说是要开心的,但陈小满有点不高兴,但她想想当初见过的徐截云那面,长得好,身板那么高,要是刨除朋友对象这个身份,绝对能在音乐学院当风云人物。
但他可是小慈的对象呢,陈小满顿时挑剔起来。
“怎么这么着急啊?”
“也谈了好几年啦,反正感觉早结晚结,只要结的话,就是和他结,所以早晚也无所谓了,”闻慈耸了耸肩笑道,“我们班过阵子要春季写生,全班都得去外地一两个月,婚期定下是阳历六月八,我怕回来再告诉你来不及,所以今天亲口来说了。”
陈小满勉强点点头,又连忙问:“那你学校那边呢?读书怎么办?”
她可是知道闻慈有多厉害的,不愿意她被结婚耽误了时间和前途。
“该读书读书,该工作工作,唯一有变化的是多了本结婚证而已,”闻慈笑道,拿肩膀撞了下她,“喂,陈小满同志,我未来还会有星辰大海呢,怎么会结个婚就什么也不干了?”
陈小满嘿嘿笑了声,“也是,反正你以后可要好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