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店的面都是刀削面,这个快,没等多久服务员就一碗碗叫号了。
闻慈端着满当当一碗菜汤面回来,盯着汤面,眼睛眨都不眨,好不容易终于把面碗放上了桌沿,顿时松了口气,甩着手指头往耳垂上捏,小声道:“烫死我了!”
大师傅虽然快下班了,但服务态度倒是好,每碗面的汤都是满满的。
大家都饿了,拿筷子拨弄着面,想让它赶紧凉下去,身后服务员还一直盯着他们呢!
丞闻看了眼表,咕哝道:“还没下班呢。”
为了让上班的工人同志们下班也能吃上饭店,所以国营饭店下班时间其实没那么早,他们说是赶着闭店的时候来,其实是还剩二十分钟。
闻慈笑道:“医学院那边,开了一家私人的小馆子,你们知道吗?”
陈元年教授好奇,“私人?”
现在各省市的商业局都开始办理个体户的执照了,但毕竟是十几年没有了的东西,现在正规开店的个体户也几乎没有,起码他所知道开业的几个,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闻慈点头,“营业执照还没下来,但店已经开起来了,他们家是卖卤味的,卤水有秘方,听说几十年前在那一片还挺有名,我去吃过一次,味道的确很好。”
袁韶好奇,“我怎么没听说?”
“那片儿离你家很远,没听说也正常,”闻慈估计是他们家怕上面政策改变,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悄悄地在房子前头开了家小店,真的小,不能堂食,只能拿饭盒打包回家,还是她去看宋不骄的时候听说的,特意去尝了尝。
不得不说,敢开店的手艺的确不一般,卤鸡爪特别好吃。
陈元年教授笑道:“再往后个体户和经商的会越来越多,光现在,我在学校里就看到很多学生穿着南方来的衣裳,”说着,恰好和闻慈对视上,后者挠挠头发,嘿嘿一笑。
闻慈是学校里穿南方衣裳的学生中最典型的。
其实这个南方衣裳是代指,今年有些人去南方批发小百货、衣裳之类的商品,然后回来倒卖,其实这些商品大多是私人小作坊生产的,一个缝纫机就能办一个家庭副业,也有些是从外面走私的。这会儿当倒爷辛苦,但的确能赚到钱。
闻慈笑道:“早前那些老款式大家看了十几年,怎么着也该看腻了,也该变一变。”
满大街灰扑扑的蓝黑色海洋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街上穿半身裙的、穿大衣或扎腰带的比比皆是,不再像曾经一样衣服直直板板,同一条流水线下来的无趣。
她这回来写生,捎的都是轻便耐脏的裤装,但也比曾经内陆百货里卖的有款式,不止她,在场的所有同学都是一样的,哪怕是外面买的衣裳,总也要找裁缝修改修改。
连丞闻都偷偷跟闻慈讨教过港城青年穿什么衬衫呢!
这可见大众对于美的追求是一致的。
到底是赶在饭店闭店前吃完了饭,大家吃得狼吞虎咽,等出去,一个个都满足地摸着肚子,天已经彻底黑了,空气湿漉漉的,带着和首都不同的海洋的气息。
闻慈嗅嗅,“我感觉已经闻见海水的咸味儿了!”
丞闻用力嗅嗅,再嗅嗅,猛地捂嘴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我觉得你闻错了。”
大家嘻嘻哈哈回到招待所,对明天的生活期待不已。
系里要求,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外出写生期间每天晚上都是要开小会的,这自然不方便在女生房间,于是大家一窝蜂进了男生房间,大通铺,空间的确大些。
陈元年打趣道:“咱们班的男生接下来可要好好打理个人卫生啊。”
好在房间新搬过来,男生们行李还放在床脚没打开,异味更是没有。
陈元年让大家搬来椅子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先是强调最重要的问题,“我们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问题,尤其是女同志,晚上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要是去远处写生,尽量几人结伴,或者叫上海青他们。”
这个问题是很实际的,闻慈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当心。
安全问题强调过,然后就该是写生问题了。
陈元年教授戴上老花镜,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本子,道:“明天我们去崂山,路上会途径一个盐场,建筑据说是民国那会儿建的,很有风情,我们去拜访一下,然后进崂山写生。”
袁韶问:“那老师,我们明天几点集合?”
“早上七点集合,”陈元年教授解释道:“崂山距离这个招待所有点距离,我们想留下充足的写生时间,那就要早点过去。没有吃早饭的时间,大家去饭店现买吧。”
那就是边走边吃,大家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陈元年又把后面几天的规划大致说了一遍,便让女同学们回去了。
闻慈、袁韶,还有叫董安敏的女同学住在一起,后两者本就是室友,闻慈虽没住校,但和两人的关系都很好,三人拆开行李各自收拾,没有衣柜,衣服还是照常放在箱里。
闻慈一边把乱了的衣服拿出来重叠,一边笑盈盈道:“感觉明天的写生会很有意思。”
“我也觉得,”袁韶高兴道,她性格开朗外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玩,要是一起出来写生那就更好了,她推推旁边正盯着大床发呆的董安敏,“你看什么呢?”
“我在思考晚上怎么睡,”董安敏摸着下巴,“你们睡相怎么样?”
闻慈第一个举手,诚实道:“非常自由。”
袁韶扑哧一笑,也煞有介事地说:“那我的睡相就是非常安定,安敏你呢?”
董庆敏叹气,“我睡觉也是非常自由。”
最后,是袁韶睡在两个非常自由的人中间,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哎呦哎呦”地揉着肚子,“你们俩谁昨晚上把腿架我身上了,压死我了!”
闻慈捏着牙膏牙刷满脸无辜,董安敏笑而不语,谁睡着了还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人笑闹两句,嘻嘻哈哈去水房刷牙洗脸,这会儿才六点多,住招待所的大多还没起,在门口碰到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的丞闻,半长的头发还没扎,炸得像被炮轰了。
袁韶打趣道:“怎么?大通铺没睡好啊?”
丞闻打了个哈欠,进来拧开水龙头洗把脸,等清醒了点,他抹着满脸的水嘀咕道:“乌海青晚上睡觉不老实,把被子全卷走了,半夜给我冻醒两次。”
“胡说!”乌海青恰好从门外进来,听到这句话,顿时反驳,“是老孙卷走的!”
闻慈“啧”了声,觉得教授和他们一起住属实是为难了。
刷牙洗脸,回房抹雪花膏,衣服去水房前已经换好了,一水儿的长衣长裤搭配深色外套,哪怕去山里摸爬滚打也没问题,闻慈把短头发在脑袋后面扎起来一个揪,省事利落。
袁韶经过她后背,手指一勾那个揪,好笑道:“像兔子尾巴!”
闻慈对着镜子左右照照,把碎发捋到耳后,面不改色道:“谢谢你没说小猪尾巴啊。”
收拾好画袋,闻慈提醒道:“最好把钱和重要证件随身带着吧。”
她身上挎了个包,里面装着钥匙、笔记本、纸笔,内袋有拉链,里面是要紧的钱票证件,这样比较安全,就算招待所这边有小偷进来,也不至于拿走重要的东西。
袁韶和董安敏也是早有准备,“我衣服有内兜,重要的都装里面。”
背着画袋出了房间,大家在走廊碰头。
陈元年教授看了看大家,笑道:“看来大家休息的不错,都红光满面的嘛,走,我们吃早饭去,”说着,一众人去了对面的国营饭店。
豆浆豆腐脑是喝不了的,大家各自要了馅饼或包子,多要些,因为午饭那会儿在山上,没时间下来吃,他们只能就地吃干粮解决。
三个馅饼被放进带来的饭盒,还有一瓶蜂蜜水,这是午饭,裹好装进包里。
闻慈拿着装了几个包子的土黄色纸袋子,包子不断冒着热气,烫得她两手不停倒腾,明明是手烫,嘴巴却被烫到似的呼呼吹着气,看得袁韶大笑,狠狠咬了口包子。
大家饭量都大,每天早上起来都是饿的。
素包子是漂亮的柳叶形,豆角肉是白胖的圆形,中间点了颗绿,闻慈试探着咬了一小口,蓬松的面皮底下是成团的肉馅,香嫩饱满,油都渗到包子皮儿外了。
“好吃!”她含糊地叫道。
说好了边走边吃的,但这会儿风大,陈元年看看门外,还是决定让学生们赶紧吃完,大家直接站在桌边把早饭下肚,闻慈趁机看了眼装豆浆的大铁桶,没冒热气,估计不烫,于是火速掏出五分钱买了一碗加糖的甜豆浆,站在旁边咕嘟嘟喝了。
等会儿爬山肯定消耗很大体力,她可得多吃点。
吃过早饭,大家搭公交去崂山。
崂山,又称“海上第一名山”,说是山名,但实际上一片上百平方公里的地方都属于它,有山、有海、有石、有村,总之是一大片美丽的自然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