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回的情绪依旧不太正常,贺兰念没敢挣扎。
她被程回拉到停车场,塞进副驾,越野车在空旷的夜色中往医院而去,车速惊人,但很稳。
程回把贺兰念带到最近的医院挂急诊,值班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话很多的阿姨。
她边说话边给贺兰念揉药酒散淤血,动作不轻,疼得贺兰念直冒冷汗。
“轻点。”程回看起来情绪很不好,语气也算不上友好。
“你还跟我凶起来了?”阿姨看向程回,“大晚上带着对象打架你还挺厉害?年轻人遇事要冷静,不要逞一时意气就打架斗殴,这么漂亮的脸,万一以后留了疤,你说说你后悔不。”
程回:“......”
她把矛头对准程回,说了好一通。
程回看起来情绪很差,贺兰念担心他要生气,但他竟然一声没吭,全都受着。
贺兰念偷偷看了程回一眼,还挺惊奇的。
“你这小姑娘还笑!”阿姨面露无奈叹了一口气,“看着是个稳重的,怎么也这么冲动?都这么冲动以后日子怎么过?还好这次伤口不深不用缝针,留了疤多难看。”
“我——”贺兰念想解释跟程回的关系,却被程回打断。
“不会留疤。”程回语气笃定又认真,仿佛在说誓言。
碰上程回漆黑的眼睛,贺兰念抿了抿唇,笑意已收。
过了会儿,程回起身,出去了。
直到贺兰念上好药贴敷上纱布,程回一直没回来。
外面夜色已浓,贺兰念独自站在医院大厅出口,想着程回不会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了吧?
贺兰念从急诊楼出来看见程回的时候,他正在吸烟。
这个时候这种小地方晚上几乎没有人,整个医院只开了零星几盏灯,程回坐在一个长椅上,微微仰着头盯着头顶那盏昏黄的灯,黑发染成暖色,被风吹散。
听到脚步声,程回转头看了贺兰念一眼,随后把烟捻灭在垃圾桶上的灭烟缸里,里面已经有十几个烟头。
“贺兰念,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跑?”程回重新看向贺兰念,眼中逐渐染上烦躁,“回什么头?”
听到程回近乎训斥的语气,贺兰念少见有点生气。
“......下次会跑的。”
要是知道他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她肯定......肯定......
程回怔了一下,沉默下来,看起来更烦躁了。
他手伸进裤袋又摸出一根烟,在指尖转了好几圈,却没点燃,扔进了垃圾桶。
程回起身,往停车场走。
“你还载我吗?”贺兰念问。她能感觉出来程回好像很生气,但贺兰念不知道为什么。
“......不然你在这里喂狼?”程回回头,看起来气到暴躁。
贺兰念环顾四周,道:“这里晚上没有狼,外面戈壁才有。”
程回气笑了,“那我恭喜你?”
“......不用。”贺兰念确定,程回确实非常生气,跟自己有关。
“你的手受伤了,我给你拿了药,你要不要涂?”
程回的手被玻璃划伤,此刻还在不断往下滴血,看起来有点恐怖。
“不用。”程回拒绝后继续往停车场走。
微风吹得有点凉,贺兰念拿脚尖磕了磕地面,有点无措。
“其实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回头找你。”贺兰念低声说,“我怕你一个人,被他们打死。”
赌什么气呢,再来一次,她还是做不到抛下程回一个人跑掉。
程回的背影僵住。
少顷,又有点哭笑不得。
想到什么,他嘴角的笑慢慢散了。
贺兰念应该真的怕,死这个字眼吧。
第11章
程回转身走到贺兰念身边,道:“药呢?”
贺兰念抬头,怔愣了下,很快将手中的药举到程回眼前。
“......”
程回接过药,重新坐到那张长椅上。
他年少时打架经常受伤,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随意把药洒在伤口,纱布也是胡乱缠了两下,也不系,就那样曲指握住,全程眉头都没动一下。
其实贺兰念强迫症不算严重,但却看着程回乱七八糟的包扎方式,越来越难受。
她忍不住开口:“你要是不方便,我帮你吧。”
正欲起身离开的程回闻言顿住,他很快又坐下,朝贺兰念伸出那只受伤的手。
贺兰念半蹲在程回身前,拧着眉拆掉惨不忍睹的纱布。她先用棉签把程回没有洒上药的地方涂上药,又抹去多余的药水。
程回垂眸看她,看不清眼底情绪。
“贺兰念,我打的那个人,他不会再跟你合作了。”程回道。
贺兰念轻“嗯”了一声,她抹药的动作未停,头顶橙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温暖的让人心动。
“我知道。是我先不想跟他合作的。”贺兰念说。
夜色一片孤寂,偶有虫鸣蛙叫,大约有一两分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生锈的路灯滋滋作响,世界被微弱的光切割成两半:圈内是他们,圈外是庞大无边、沉默的黑暗。
程回冰凉的手指,时不时拂过一抹柔软、温热......相触的刹那,如电流迅速窜上他的手臂,激起无声的战栗,直抵心脏。
程回眼睛完全落在贺兰念身上,一眨不眨,视线一寸一寸在贺兰念脸上过,她如远山的眉,她低垂眼睫上沾染的细微光尘,挺拔秀丽的鼻梁......
头顶的路灯就在这时猛地闪烁了两下,像垂死之人急促的喘息。就在这明灭不定的瞬间,程回的视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牢牢定焦在贺兰念的唇上。
一种陌生的、滚动的冲动,毫无预兆在程回胸腔深处轰然炸开,像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血液在耳膜里奔涌喧嚣,盖过了夜风,盖过了电流的嘶鸣,只剩下心脏沉重而狂野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擂鼓般催促着程回,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想要什么。
程回低头,慢慢、慢慢靠近贺兰念,他很快闻到贺兰念发间清香。
僵了下,程回任由那股清香流窜他的四肢百骸......似某种隐秘的叩问,让他的自制岌岌可危。
他想靠近贺兰念......想靠近贺兰念......
这个想法在程回血肉里疯长!
“我爸爸去世后,妈妈生了很重的病,需要动手术,但是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贺兰念突然的声音让程回骤然一惊,他手指猛地蜷缩了下,然后在贺兰念抬起的清透的目光中,渐渐平息掉内心涌起的潮动。
贺兰念的声音在夜色中染上凉意,清透,平和......没有人知道,这是她家庭变故后,第一次对别人提及这件事。
“那段时间有一些人找到我,说只要我给他们当情人 ,就可以出妈妈的医药费。”贺兰念没察觉什么,她扯着嘴角对程回笑了一下,“这种事是不是挺俗套的。”
“我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但它就是发生了。”贺兰念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想,跟妈妈的命比,不过情人而已。”
“但是我妈妈不同意,她宁愿死也不同意。”
听到了贺兰念清浅的鼻音,程回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伸手捧住贺兰念的脸抬起。
贺兰念陷在情绪里,她垂着眼睑,没看程回,也克制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程回的手僵住,另外一种陌生的情绪一股脑涌向他。
这一刻,程回只觉心脏似被无数针扎过,密密麻麻的痛,连呼吸都要凝滞了。
贺兰念下意识挣扎,想摆脱程回的手,程回却一只手捧住她的下巴,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少顷,程回手心湿润。
万籁寂静,贺兰念连哭泣都是无声的,身体却因为极度克制止不住颤抖。
那盏灯光下,她单膝半蹲,被半托着脸仰头,程回微微弯下腰,垂着头,视线凝在她脸上,眼中情绪翻涌。
“妈妈一直跟我说,爱情是伟大的,爱情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应该是至高无上的。”贺兰念声音嘶哑低吼,“可是,我不明白,爱情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吗?比她的孩子还重要吗?”
“明明,明明邻居都凑出了手术的钱,她却不要做,她还是要去死。”
她母亲不是因病去世。
她是自杀的!
她活不下去了,她放弃手术自杀了!
是贺兰念不愿意承认妈妈是殉情而死。
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是因为她不愿意接受,妈妈真的抛弃了她,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活着。
她讨厌爱情!
她真的好讨厌爱情!
为什么她的妈妈可以为了爱情抛弃她!
......
程回却听得一怔,贺兰念妈妈手术的钱是邻居凑的?所以她这般不计回报的帮他们直播卖葡萄?
贺兰念克制着哽咽说不出话来,程回却瞬间明白她刚才那段话隐藏的意思,以及未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