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后,那人便收住了原本的动作,缓慢地转动脑袋,看向发声处。
于是,那张脸就这样渐渐地显现在桑尔眼中。
空洞又浑浊的眼睛从野草般的卷发中望出来,瘦削脸上的大嘴半张咧动着,嘴角的口水要淌不淌,凸出来挤满污垢的牙显得他分外黝黑。
是个男的……
内心一个咯噔,桑尔拧眉收回手,在这副脏乱模样之下,看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中生出的狂喜之色,桑尔立即转身避开。
却在陡然间,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黑乎乎大手拽住。
顿时,桑尔全身一阵发冷,她下意识的用力去甩。
奈何力不如意,她只能退步躲着。
不知道多远的距离外,有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此刻的隆隆作响,使桑尔大脑中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
脸上的厌恶感显而易见,桑尔用脚踹开对面朝自己靠近的人,咬牙说着难听的话。
“走开!”
“滚啊!”
“……”
摩托车引擎声更近了,耳边夹杂着让人反感的傻笑声,桑尔的声音混入其中,甚至连她自己都听得不真切起来。
吵死了。
她只怪自己手里没有能用的东西,到底是难拧过一个男人的手劲,桑尔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后背差点贴到了墙面,那张恐怖的脸更近了。
她加大脚力向下踢着,力用到某处时,落在手腕上的力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她欲要奋力一踢,轰鸣声忽然消于耳边,浓重的傻笑声逐渐放大,恶臭味堵满鼻尖。
生理上的反应隐忍到了极致,桑尔没忍住一个干呕。
恶心透了,她垂眸向下,有目的性的狠狠朝一处抬起脚尖。
大脑完全来不及思考,桑尔只知道在脚脱离地面时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像不存在般的消失了,她发的力突然间没了承受点,险些扑空时被一道有轻有重的力稳住。
转瞬,傻笑声不存在了,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含糊不清的惨叫声。
轻微踉跄站稳后的桑尔抬眸,一个身形宽阔戴着头盔的瘦高男人背光走来,停到了她面前。
他利落脱掉黑色外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随后,耳边脚步声响起。
桑尔嫌恶地擦拭了下手腕,抬眸将视线落在窄巷拐角处。
许是洒下的光线过柔过烈,一切都显得有些虚晃,她眨了眨墨镜下的长睫,看清眼前一幕。
高个子年轻男人背对着她,一手毫不费力地拎起倒在地上的人,用力挥起青筋暴起的右臂,却又突然地顿住,迟迟没有落下。
许久,男人垂下发着力的臂膀,桑尔听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滚。”
那声音很低,透着某种压抑的沙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一般,冰冷到了极点。
桑尔牙关不自觉地咬紧,她向来不是个会受欺负的性子,可她没有上前动手,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个无关者一样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衣服邋遢脏乱,鞋子破旧的人呜呜哭咽着跑开,又被前面倒地的摩托车绊倒,起身,再绊倒,最终踉跄着走远。
良久,男人才转过身。
他摘下头盔走近她,两人之间半米之隔。
男人幽深晦暗的眸底闪过一丝猩红,他喉结上下滚动,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抱歉。”
桑尔微微错愕,眼前背光而站的男人身上泛着光晕。
她抬起头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好似绷得很紧,剑眉浅皱着,神色有些复杂。
目光交织,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汹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一晃之间,她心头突然微微一动。
他这句抱歉是为什么,桑尔却只觉得是自己不应该随意伸手,递出那张纸。
目光交融间,桑尔心头迸发出的那抹情绪并不舒服,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眉头不自觉微蹙,她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暗自整理着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舒缓片刻后,她问了一个自己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你是付琛?”
答的人眸光似乎又暗了几分,声音也更沉了。
他说:“是。”
春日临近日落时间的风明明是和煦的,可吹起来,闷得人发慌。
桑尔余光扫过推着机车走在身侧后方的男人,他情绪始终不高,周身散发的沉重气息浓烈。
将近农场门口时,桑尔忽然头微微向后撇了些。
她语气冷静:“刚才的事你就当做没看见。”
她没有在正常对话应该有的停顿时间内收到答复。
他却也没让她的话落地,片刻沉默后他很轻地“嗯”了声。
很奇怪的氛围,桑尔秀眉一蹙,她停下步子转过身。
很及时的,在察觉到她的动作后他也收住了脚步。
双目而对,桑尔开口:“刚才谢谢,不过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她的语气沉静,墨镜遮挡下的眸子也淡然,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男人纹丝未动,薄唇仍紧闭着,只是看向她的眸中好似更深沉了些。
转瞬间,桑尔眉尾很轻地挑了下,她说:“其实你晚来一会,我自己就解决了。”
时间又静默须臾,她甚至朝他弯了弯唇边。
终于,他有所动作。
头歪向一边似笑非笑地轻扯了下嘴角,轻飘飘的,让人难辨情绪。
一阵风过,披在桑尔身上略显宽大的衣服起起伏伏,清柠香随着脚下迈开的步子一阵一阵袭来,让她觉得自己现在没那么脏了。
张涛正在前院看着出货,走到桑尔跟前打招呼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对,殷切问着:“桑小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桑尔落眸拂了下袖口。
很快,张涛把目光移向一旁推着车的付琛身上,开口笑道:“这位帅哥是您朋友啊?”
“来面试运营师的。”
未来得及消化完这句话的张涛先是一愣,而后干巴巴说:“运营师?”
“嗯。”桑尔没心情在这浪费口舌,面不改色问道:“办公室是哪间?”
“中间那屋就是,”张涛伸出手指着一间屋子吞吐道:“我们平常不怎么用,里边有点乱。”
进屋前,付琛提出让她先去整理一下。
犹豫了两下,桑尔只说:“晚些吧。”
没人知道,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洗个热水澡,但实在不好把唯一来面试的人独自晾在这里很长时间,只想着尽快结束面试。
只是,他有分寸坚持。
桑尔便没再拒绝,他都说不介意了。
不好让他在外等很久,桑尔用了自认为很短的时间洗完,头发吹了半干。
出屋前,她拿起他那件黑色外套靠近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浅淡的香味弥漫开来。
那只墨镜,被扔到了垃圾桶。
还未完全走出后院,桑尔远远地便看到依旧站在院中的付琛,他没坐在屋里等。
温暖光线下,单穿白色短袖的高个子男人微垂着头侧对她,白皙优越的脸过分惹人注视。
他在看手机,模样有些随意慵懒,衣边被清风吹得鼓动,隐约能看出精瘦的腰身线条。
见过无数优质长相男人的桑尔,目光还是在他的脸上停了几瞬。
-
张涛口中有点乱的办公室,在桑尔看来更像是一个杂货室。桌子上的文件乱放一堆,毫无章法地这儿一张那儿一张,对着办公桌的那台塑料电扇上落满了灰,座椅已经破了皮,露出发黄的芯。
桑尔嫌弃的表情都挂在了脸上,她掏出兜里的帕纸擦干净座椅,又好心地抽出两张递给只有一张方形木桌之隔的男生。
两人对立而站,桑尔仰头就能看清落日余
晖下的男人。
他冷白肤色,黑发碎发散落额前,剑眉若隐若现,精致高级的脸在光线下半明半暗。
某一瞬间,他缓缓抬了眸,眼睫精致的一双桃花眼,扇形双眼皮微微上挑的眼尾。
看着他,桑尔清澈的眼眸不自觉开了低倍速慢眨。
付琛垂眸去接女生递出来的纸,修长白皙的手指拿住纸的一角却没有轻松抽出。
双目而对,短暂的视线交汇,他再次落眸,手上稍稍拿力自然地抽过了她手中的纸。
手中蓦地一空,桑尔收回停在空中的手臂,抿了抿唇后问道:“你毕业了没?”
略显奇怪的一个问题。
“嗯。”他眼眸漆黑,似是不解她的问题,顿了下道:“怎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着很年轻。”
桑尔擦拭着座椅,很诚恳的一答。
“还以为是男大。”
这句话,她用了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哝哝着。
“什么?”
“没什么。”
她重复擦拭座椅。
他这么一个大帅哥,是怎么甘心来这乡下风吹日晒赚这点钱的。毕竟,有这张脸摆在这,做什么工作都来钱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