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凤清死后,承恩侯的爵位由他的异母弟弟继承。承恩侯夫人看起来三十上下,是位气质高雅的美妇人,头戴珠翠庆云冠,穿着真红大袖衫、深青霞帔和深青褙子,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拿不准新后脾性,显得很恭敬:“多谢娘娘关怀,托皇上洪福,府里一切都好,长公主前些时候着了场风寒,如今已大好,皇上担忧长公主身体,特命她不必进宫道贺。长公主还吩咐妾身向娘娘赔罪。”
绍桢微笑:“长公主太小心了。”吩咐人赏些药材,承恩侯夫人又道谢。
幸姐悄悄凑了上来,摸着绍桢的袆衣小声惊叹:“这衣服好漂亮啊。”
站在一旁的一位外命妇掩嘴而笑:“嘉善不日也要受封,那礼服也很漂亮的。”
幸姐不认识她是谁,疑惑地看了一眼,绍桢教她:“这是顺宁大长公主,你叫姑祖母。”
幸姐喊了一声。
顺宁大长公主笑眯眯地点头,以长辈的姿态道:“嘉善如今瞧着比从前活泼多了,还长高不少,这都是皇后的功劳,我可得在母后跟前帮你说几句。”顺宁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
绍桢再次微笑,转头和定国公夫人说话。
站在定国公夫人身后的赵夫人,在殿内悄悄打量了一圈,等皇后问完定国公夫人,继续和方阁老的夫人聊天,她才将定国公夫人拉远了些,低声问道:“怎么不见恭毅侯府的两位太夫人?方才朝贺时还看见了……”
定国公夫人朝殿外呶了呶嘴:“行完礼便去了寿康宫给淑太妃请安,似乎,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赵夫人欲言又止。
那边顺宁大长公主颇觉无趣,嘟呶道:“大喜的日子,叶贵妃和显哥儿怎么不见?”
不大的声音落在殿中,却显得格外分明,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孔庄妃平静无波地开口:“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大皇子在她床前侍疾,因此都不能来参加朝贺,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她不闹事就行。绍桢颔首:“身子要紧,庄妃与贵妃交好,代本宫向她问候。”
孔庄妃顿了顿应是。
殿中左侧后方却传来一道轻轻的噗嗤声,像是没忍住才笑出来。绍桢淡淡扫了一眼,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穿着五品命妇礼服,身量不高,也有些发福,是太皇太后娘家李家的二太太,她的长女嫁进了叶家做世子夫人。
李二太太在她的目光下渐渐慌乱起来。
她今天发落了李家的人,明天太皇太后又要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绍桢懒得理会,温和道:“时候不早了,开宴吧。”
赐宴还是一如既往的肃穆安静,她如今是主子,再也不用委屈自己,略用了两口,说了一番场面话,便带着幸姐回了乾清宫。坤宁宫这边赐宴一完,自有宫人引导外命妇出宫。
换了一身常礼服,绍桢才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若是按照尊卑次序,绍桢向皇帝谢完恩,接着便该去慈宁宫谢恩。不过如今这位太皇太后虽然是宪皇帝生母,但却是孙子尊奉为太皇太后的,比起宪皇帝亲自尊奉的孝明皇太后,名分上短了一节,绍桢已经在太庙谒见过孝明刘太后,向太皇太后谢恩倒是被放在了最后。
等进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容色肃穆,比起往常不咸不淡的脸色,多了一丝说不上来的不悦。按照礼仪说了一番劝勉词,便让她坐下,紧接着,屏风后一阵环佩之音响起,叶贵妃、大皇子、李二太太,还有一位青春貌美的少女走了出来。
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让他们坐下,对绍桢道:“你在孕中,不怎么接待亲戚,不过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也见见你舅母。芸表妹是你见过的,我就不介绍了。”指着李二太太让她喊舅母。
绍桢见这几人都是略向她屈膝,叶氏和大皇子则仍旧对她视而不见,太皇太后这意思,似乎还要让她对李二太太行晚辈礼,心中也有些不虞,端坐不动,笑意浅淡地颔首:“在坤宁宫已经见过。”话锋一转看向叶氏:“贵妃不是身子有恙么?看来这会儿是好转了,那本宫也不必再替你叫个太医了。”
叶氏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往常在慈宁宫温吞惯了,绍桢今天有些不太想忍,淡淡道:“既然病好,一会儿便带大皇子换上礼服,来坤宁宫行参拜大礼。否则让外人看见,还以为叶贵妃和大皇子是出了什么意外,疑心我做了见不得人的手脚。”
太皇太后非常惊讶:“你……”
绍桢对着她笑了笑:“从前老娘娘说我未经过册封礼,名分不正,便暂时让叶贵妃不必对我行妃妾之礼。如今册封已毕,这名分也该正一正,否则让亲戚们见了,还要嘲笑皇家没规矩,比民间都不如。”
大皇子忿忿开口:“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娘给你行礼?小人一朝得志,倒是抖起来了!——”
“大哥儿!”太皇太后和叶贵妃同时喝止了他。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别往心里去。”太皇太后转头吩咐绍桢。
第277章废妃
绍桢扶了扶头上的龙凤翠冠,微笑道:“孙媳不敢拂老娘娘的面子,只是孙媳到底有教养子女之职,往常如何都没什么,今日却有亲戚在,不好好教导,岂不让亲戚们看笑话。皇上曾在朝堂上说,大皇子不孝不悌,孙媳如今想起来,面上也无光。”
“皇后娘娘!”叶贵妃面沉如水地喊了一声,“是臣妾失礼,臣妾稍后便去坤宁宫给娘娘行礼。”
绍桢挑眉:“原想着送大皇子去行宫和三皇子做个伴,叶贵妃既然还知道礼节,那就再看看。”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刚想说什么,却被站在身后的芸姑娘轻轻拽了拽衣服。
“表嫂别生气,叶娘娘上午的确是身子不适,不能见风,喝了两道药才略好了些,紧着过来伺候姑祖母,”芸姑娘柔和地向绍桢福了一礼,“我代叶娘娘向表嫂赔个不是。”
你有什么资格代她赔不是?
绍桢漫不经心地想着,淡淡嗯了一声。
芸姑娘脸色涨红。
太皇太后却忍下了怒气,淡淡道:“芸姐儿在宫里住了也有些时日了。从前你未行册封,推脱不肯收下她,我也没说什么。如今已册封,叶贵妃给你行礼也是理所应当,既然如此,你封芸姐儿为妃嫔也是名正言顺。可不能再用从前的话来搪塞了。皇帝纳不纳妃,还不是你说了算?”
绍桢一时没回话,太皇太后立即沉下脸:“怎么,刚刚说大哥儿不孝,你这个做嫡母的也要给他当个反例吗?”
绍桢烦躁起来,摸了摸肚子:“孙媳有些不适,芸姑娘要入宫也不是不行,孙媳再劝劝皇上,皇上答允了,我立即遣人接芸姑娘入主宫室。”说着便起身。
芸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李二太太则撇了撇嘴:“全京城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椒房独宠,娘娘也该为名声考虑,我们芸儿又不是狐媚惑主的女孩儿。”
绍桢脸色微变,语气淡淡,却挟着不容错辩的威严:“掌嘴。”
李二太太神色一愣。
太皇太后斥道:“放肆!这是你舅母!”
绍桢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二太太:“今日是本宫大喜之日,你却敢当众含沙射影议论本宫,若不惩戒,岂不是让太皇太后担了管教失职之责。本宫命你掌嘴,你要抗旨陷太皇太后于不义吗?”
太皇太后腾地站了起来:“你大胆!我的家人,轮得到你来惩戒?”
绍桢道:“老娘娘是不认媳妇的中宫之位吗?既然如此,媳妇立即去向皇上脱簪戴罪!”
她转身便走,谁料迎面遇上皇帝,不由得一愣。
皇帝也换了身常服,瞥了她一眼,淡淡斥道:“真是没规矩。老娘娘一句气话罢了,你不劝着,反而由着脾性闹大。快给老娘娘赔罪。”
绍桢垂下眼,扭着膝盖行了一礼:“……老娘娘息怒。”
“皇帝,你来得正好!”太皇太后满脸怒容,“这就是你要找的好媳妇,敢当众忤逆尊长!——”
“祖母,”皇帝笑着打断她,“这却是您的不对了。您年事已高,要召娘家人陪伴也无可厚非,只是该召些心性正直之人。此妇卖弄口舌,挑拨是非,将未嫁之女带进宫行招揽之事,好好的命妇倒干起拉皮条的勾当,将紫禁城当成什么地方?甚至敢倚仗祖母对皇后不敬,实在有负祖母的慈爱之心。”
太皇太后面色一滞,李二太太面如金纸,冷汗如瀑,跪下磕求:“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一个眼神也没给她,示意左右:“剥去她的命妇服制,照皇后的意思,掌嘴二十,永不得进宫。”
太皇太后着急起来:“何至于此!惩戒一二便够了!皇帝……看在祖母的面子上……”
皇帝摇头:“祖母,皇后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这等恶妇,若不严加惩治,反而陷祖母于不义。”
太皇太后看见他眼中冷色,不由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