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一些，淑太妃、密太妃陪着太皇太后一同来看望，对着新生的宝哥称叹，太皇太后对她有成见，对小曾孙倒是很喜爱，爱不释手地抱了一会儿，直到宝哥扁了扁嘴才递还奶母，关心了几句绍桢的身体，问起昨晚的事来：“听说半夜请了回太医？”
绍桢含糊道：“宫人们大惊小怪，一点点事也闹大了，没有大碍，让老娘娘费心了。”
太皇太后又看了眼小曾孙：“你是大人倒没什么，可别吵吵嚷嚷地闹了小孩子。若是这里忙不过来，将哥儿抱我那儿去养着吧。”
绍桢眉心一跳，面色冷淡下来，正要拒绝，淑太妃忙打圆场：“老娘娘那里都有个大皇子了，还不够承欢膝下麽。刚出生的孩子可吵了，别扰了老娘娘清静。”
太皇太后不虞道：“我瞧哥儿好带得很，不哭不闹的，能扰我什么清静。你别是心疼你妹子。”
“瞧您说的，”淑太妃嗔道，“就是我不疼她，恐怕皇上也舍不得。洗三是女眷的事，男客要满月再宴请呢。就是这，皇上不也去奉天殿大宴群臣贺喜了？老娘娘将哥儿抱走，后脚皇上就得去要回来。”
太皇太后便犹豫起来，到底是打消了念头。
密太妃没插话，在那边逗着小皇子，感叹道：“我们家冀王也生了六个儿子了。可惜就藩得早，我这个做姨祖母的无缘得见。”
密太妃和冀王太妃是姐妹。早年宫里死的皇子太多，冀王一度被接进宫中抚养，当时由密太妃代为照看。密太妃的两个儿子都夭折了，年纪大了无法再生养，就对冀王这个外甥视如己出。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满月礼时让冀王妃带几个孩子进京道贺便是。”
绍桢看着密太妃乍然亮起的眼神，心中颇为无语。太皇太后久居深宫，从未掌过权，政治意识太淡薄了。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夫妻一体，王妃想进京，是太皇太后一句话能决定的事吗？
跟这种祖婆婆打交道，真是一句话都嫌多。
她微笑道：“南昌路途遥远，满月也到冬天了，恐怕小孩子受不得寒。太妃若实在想念，我问问皇上的意思。”
密太妃的脸色又灰了下来，太皇太后更是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绍桢视若无睹。
淑太妃便岔开话，张罗着大家移步正殿观礼，自己则留了下来，教了几句坐月子的注意事项，最后有些犹豫道：“侯府的老祖宗和太夫人也进宫观礼了。之前你总说怀着身子不方便，现在也生了，能不能见见？她们挺想给你请安的。”
绍桢打心底里不想见，可是又承了淑太妃不少情。三番五次帮她圆场不说，她怀孕精力不济，原本入主中宫便要掌管宫务，是淑太妃帮她揽了大半。再者，如果不是淑太妃不遗余力帮她熟悉六局一司事务，恐怕要多费不少心力。
若没有淑太妃，太皇太后是想将叶氏推出来代管宫务的。虽说刚提便被皇帝驳了回去。
绍桢拿人手短，只好点头。
淑太妃便笑起来，熟稔地逗了逗宝哥：“姑舅老表骨肉亲，这孩子跟六郎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好好歇着，我去前头了。”
……
厢房里来客一波接着一波，幸姐找不到空和娘单独说话，又实在好奇洗三礼，便跟着纪姥姥、何姨姨去了正殿玩。
正殿设了香案，上面供着十几张女神像，她一张张看过去，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一共十三张。下面香炉盛着小米，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中央摆着一张桌案，上面就是洗盆了，周边放着七零八碎的物件儿。
宫人们喜笑颜开的，来庆贺的内外命妇也笑意盈盈，都穿着礼服，亲亲热热地围着她说话。幸姐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她记得从前，宫宴是她难得能出现在人前的场合，这些人对她敬而远之，可从没这么热络过。
索性太皇太后过来了，大家又都围着太皇太后说话。
没多久后头传来一阵喧哗，做收生姥姥的稳婆笑呵呵地抱着她弟弟过来，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大家开始添盆。太皇太后便率先往盆里添了一小勺清水，收生姥姥笑眯眯地唱了句“长流水，聪明伶俐”，太皇太后又丢了个金锞子添盆，将收生姥姥喜得见牙不见眼——添盆的东西都归她们得的。
第287章洗三
接着是几位太妃、太嫔添盆，丢的也是金锞子，孔庄妃不好越过她们，便丢了银锞子，徐惠嫔、罗宁嫔、唐婕妤跟着丢了银锞子。几位长公主和外命妇也添了盆。
大家笑盈盈地催促幸姐：“公主快给弟弟添盆呀！”
幸姐便照着纪姥姥的话丢了一把枣儿、桂圆、栗子干果，收生姥姥便笑着唱道：“早儿立子，连生贵子；桂圆，桂圆，连中三元！”
有人笑呵呵道：“咱们家的孩子可用不着考状元。”逗得收生姥姥连连告罪，大家笑一笑便过了。
几个皇子公主也给弟弟添完盆，收生姥姥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念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接着抱着光溜溜的小皇子开始给他洗澡。
这会儿已经是深秋了，洗三用的水是冷水，怕小皇子受寒，屋里炭火点得很足，宝哥光着小身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看来看去，正是一团可爱，收生姥姥从洗盆中蘸了点清水在他身上洒了洒，小家伙受凉，愣了一愣，张圆嘴巴大哭起来。
幸姐着急道：“他哭了！”
收生姥姥连忙给她解释：“公主别担心，这是响盆，是吉祥的意思！”一边洒水一边念叨着“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又给小皇子梳胎发打扮，念着“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黄顶子”，拿剥壳的鸡蛋在小脸上滚一滚，说“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再将哭闹的小皇子抱起来哄：“不哭了不哭了，洗好喽。”用大红襁褓将小家伙裹起来，宝哥才抽抽噎噎地收了眼泪。
旁人递上大葱来，收生姥姥则接过往宝哥身上轻轻打了几下，说“一打聪明，二打伶俐”，宫人又张罗着将葱扔到殿顶去，这就叫聪明绝顶。
收生姥姥又拿秤砣在宝哥面前比划几下，说“秤砣虽小压千金”，拿锁头比划三下，说“长大啦，头紧、脚紧、手紧！”又将他放在洗盆前的茶盘里，将皇上赐下的洗儿钱往小家伙身上掖，说“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还拿靶镜往宝哥屁股上照了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最后拿几朵栩栩如生的绢花往烘笼儿里一筛，说“栀子花、茉莉花，桃、杏、玫瑰、香晚玉，花瘢痘疹稀拉拉……”
幸姐哈哈大笑。
洗三礼还剩最后一道流程，收生姥姥将香案上供着的神像、敬神钱粮，连着香根一同请下，送到庭院中焚化，小皇子便由奶母抱着，幸姐凑在弟弟跟前晃手指逗他，宝哥黑葡萄般的眼睛跟着她的手指骨碌碌来回转，冲她吐了个口水泡泡。
弟弟真可爱！
幸姐叭地亲了宝哥一口，陶保母却赶紧将她拦下，紧张地告诉她：“公主不能这么亲弟弟，刚出生的孩子脸嫩，沾了别人的口水会生病的。”
幸姐有些不高兴：“我娘就这么亲他的。”
陶保母道：“娘娘是母亲，自然能亲了。娘娘亲的次数也不多嘛。”
这个保母一点也不敬重她。
幸姐生起闷气来，决定回后殿去，连着落水的事情一起向娘告状。
她一溜烟地往后殿跑，谁知路过一间用作休息的偏厅，忽然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句“大皇子”，下意识慢下脚步。
“……皇上当真提起册封太子了？”
“嗯！”另一个女音回道，“我家那位和方阁老喝酒，方阁老自己说的。这老方一向嘴严，既然能往外提，肯定是有准信儿了。”
先前那道女音唏嘘了一下：“难怪今日不见大皇子，叶贵妃也没来。”又压低声音，“他们身份这般尴尬，咱们这位皇后娘娘能留他们性命？怪不得躲去了慈宁宫。这准太子都生了，我看他们也要到头了。”
另一个嘁了一声：“张皇后做得出来，旁人也不是傻子。只怕大皇子破个油皮，别人第一个就要疑心她。做什么惹得一身骚，没见皇后对叶氏母子好吃好喝地供着吗？上回我进宫给老娘娘请安，正好遇上皇后过来，她都是坐在叶贵妃底下的，脸上一点脾气也没有，照样笑盈盈。”
幸姐眉心紧锁，问身旁的柳儿：“她们是谁？”
柳儿听得出声音，铁青着脸道：“一个是李家的太太，一个是顺宁大长公主。”
受命来看顾幸姐的远岫则劝道：“姑娘别往心里去，这群长舌妇，竟敢在坤宁宫编排起娘娘来，早晚要吃排头。咱们别搭理，也别告诉皇后娘娘，省得娘娘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