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回来了?
算算日子,若是快的话,应该就在这两天。
绍桢眼睛一亮。
宝哥着急地蹦跶起来。
“好了,好了,咱们出去玩。”绍桢一目十行地看完剩下的字,重要的事都写在前头了,后面都是些不得见人的话,她暗暗骂了句下流,将信锁进小柜中,抱着快哭的小儿子起身。
一出屋子,宝哥便兴奋起来。绍桢带他逗挂在后檐下的画眉鸟,教他认花认树认石桌,晒了会儿太阳,又抱他往前面的上书房去:“去看姐姐读书好不好呀?姐姐早上还和你玩呢,想不想姐姐?”
宝哥咔咔咔直笑。
绍桢爱得不行,狠狠亲了两口才往前走,一抬头却忽的闻到远处不知哪里飘来的烟味儿。
她皱了皱眉,疑心是哪处宫院走水。这可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何况眼下是这种敏感时期。
她立时打发陈斐去询问,心不在焉地哄着儿子玩了片刻,陈斐带着消息回来。
“娘娘,是丽正门外走水,中城兵马司已经接到信儿去救火了。”
“火势如何?”绍桢立刻追问。
陈斐有些迟疑:“丽正门外人烟密集,火势一起便蔓延开,情况不大好。”
绍桢没了陪儿子的心思,看宝哥也玩得累了,便将他交给保母带回去睡觉,自己坐在暖阁里等消息,坐了不久,倒是将今日当值的次辅刘阁老给等了过来。
“老臣叩见皇后千岁,”刘阁老声音急切,“外头兵马司来报,丽正门外走水,火势已经蔓延出天街了——娘娘,丽正门外本就是商贾小贩云集之地,何况昨日刚过花朝节,比以往热闹更甚一重。为免酿成灾厄,还请娘娘增派人手救火!”
绍桢一听便站了起来:“火势出了天街?我亲自过去看看!”
刘阁老倒也没阻止,大内侍卫很快集结起来,护持着皇后起驾。
幸姐早听闻动静,从上书房跑了过来:“娘,我也要去!”
绍桢严肃道:“水火无情,可不是凑热闹的,在家好好待着。”
幸姐着急起来:“这么危险,那您怎么能去呢!”
这怎么一样?她过去便是种威慑,救火的人就算原本不尽心,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救火。
绍桢无意多说,摆摆手叮嘱了句“听话”,匆匆往丽正门去了。
幸姐急得跺脚。
上了丽正门一瞧,火势极猛,热浪迎面扑来,浓烟滚滚,远处的房屋都被黑烟熏得扭曲失真了,救火的官兵和百姓乱做一团,吵吵嚷嚷,极其混乱。
绍桢咳嗽着大声吩咐:“这般无序,中城指挥使何在?!传他过来回话!再叫中军都督府增援救火,你们也去帮忙——请方阁老和韩阁老过来!”五军都督府历来是勋贵任职,她怕光靠自己镇不住中军府的人。
刘阁老也是跟了过来的,情况紧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请她进门楼里的屋子等待。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射来一只箭矢,破空之声极为凌厉,惊得留下来护卫的一众禁卫大喊:“有刺客!护驾!护驾!”
冷箭如雨一般从起火的房屋中射了过来。
刘阁老离得近,慌得抓住绍桢的手臂:“娘娘快进屋!”
绍桢下意识快步往里走,有个侍卫的黑影罩了过来,似乎是要肉身遮挡乱箭,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颈肩处忽的剧痛,眼前一黑,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还好没带幸姐出来。
……
绍桢猛地惊醒,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怒吼。
“姓叶的,你别太肆意妄为了!”
接话的是个语气平淡的年轻男声。
“动怒伤身,吕世叔消消气。来人,给吕老爷重新上茶。”
后颈剧痛,绍桢的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入目所及是靛蓝色绣八宝纹的罗帐顶,往下看,秋香色绣缠枝纹褥子,往外看,清一色黑漆家具,条案、书桌、多宝阁,似乎是个富贵人家。屋子不大,除她之外一个人影也不见,没有窗户,也没有出入的槅门,看起来是个隐蔽的内室。
火灾、刺客、刘阁老……
她渐渐想起昏迷前的事,立时清醒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双手被捆在了身后,举动极为受限。
外面的争吵还在继续。
“世侄,你也别怪老吕发火,”说话的是道温和的中年男音,“当初说好了是让张氏葬身火海,可你瞒着我们自作主张,将张氏带走了。如今全京城都在传皇后为奸人所掳,朝廷那帮人只要稍微动动脑筋,便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一发不可收拾啊。”
醒来便听见的那个男音又暴躁地开口:“十六个死士!我可是将全幅身家都搭进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绍桢艰难地试图解开绳结,思绪转得飞快。
姓叶,跟她有过节,又年轻,应该是叶雍淳。另外一个姓吕,听说永城侯脾气不大好……
可能是叶雍淳的声音再次响起:“诸位莫急,等见过一个人再说不迟。”
第312章落难
永城侯怨声怪气:“你又打什么哑谜!”
叶雍淳还没开口,槅门转动的吱呀声忽然响起,绍桢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听见室外众人低低的惊叹声。
隔着厚厚的墙壁,一道和她极其相似的女音隐约传入屋内。
“小女鲍五娘,给诸位大人请安。”
绍桢解绳的动作一停,屏气凝神地倾听着外面的谈话。
“世侄,这是怎么回事!”又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询问中带着一丝激动。
叶雍淳答话的语气很是淡定:“诸位仔细看看,此女与张氏比来,有几成相似?”
安静了一会儿,方才有人迟疑道:“当日封后大典,张氏曾露面,虽看不真切,但总有七成相似!倒是更像简肃公那个外室所出的儿子。”
叶雍淳呵呵笑了两声:“能得世叔如此回答,我耗费万金养得此女,也不算白费了!”
“叶世子,你该不会是想以此女取代张氏的身份进宫吧!”有人惊疑不定。
“诸位以为如何呢?”叶雍淳不答反问,“张氏就算一死,也不过是解了眼前的难而已,户部欠钱之事已经捅上了天,待皇上回来,必会追究。我们做得再天衣无缝,也难保皇上不会迁怒。到时雷霆之威,可不是一家两家能承担得起的。”
“可你半点也没知会过我们!全是自作主张!”永城侯怒气冲冲道。
“此事确实是晚辈无礼,”叶雍淳爽快认错,“我也是冒险为之,到了那日才下定决心。诸位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此女入宫取代张氏,即可传令内阁取消还银,你我的燃眉之急也就迎刃而解,岂不是皆大欢喜?”
众人低声议论,有人疑惑道:“此女也只是相貌相符而已,性情、习惯,处处能露出破绽。叶世子对此女如此有把握?”
叶雍淳的声音低沉了一些:“不瞒诸位,亡妹去后,我将她带进宫的陪嫁宫女偷偷接了回来,此人与张氏有过接触,便是按照她的指示才训出此女,不说多的,起码能顶过三五日。只要进了宫,是生是死,便与宫外之人无关了。到时鲍五娘假死,咱们都能撇干净。”
众人窃窃交谈,永城侯却还是不满意,拉长声调训斥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们如今都在一条船上,你可再不能瞒着我们胡来!我问你,替身在这儿,那真正的张氏又何在?既有了替身,张氏便该即刻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张氏害我一家丧女、降爵,你们也该让我讨回一二!”叶雍淳的声音也含了一丝薄怒,不知是对永城侯还是对绍桢,“我耗费大半的祖宗家财,才养出这么一个替身。也没说要诸位分担,张氏,便留给我处置,诸位只当她已经被火烧死了。”
“你要留着她?”有人担忧道,“如今全城戒严,第一个搜查的便是我们这些拖欠银子的人家。我们府里已经被搜过一次了。叶世子能逃得过去?”
叶雍淳淡淡道:“等鲍五娘被他们接回紫禁城,风头一过,戒严不就解了?诸位放心,张氏绝对逃不出去,待我报复够了,立即结果她的性命。”
很久都没有人再接话,绍桢正疑心,便见书案后的屏风毫无预兆地往里一转。她连忙闭上眼睛。
一重一轻两道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是那道和她极为相似的女音:“娘娘不必装睡。”
绍桢僵硬着没做反应,紧接着听叶雍淳冷笑:“用水把她泼醒!”
绍桢知道不是在诈她,这才慢慢睁开眼,像照镜子般看见一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听闻和亲眼所见还是不一样,她浑身都汗毛直竖,只觉此女诡异怪诞至极。
那叫鲍五娘的女人却露出一个笑容,嘴角上扬弧度同她笑起来时不差分毫。
绍桢忍住尖叫的冲动,警惕地看向在旁观望的叶雍淳。
他穿着件紫棠色劲衣,眼窝深深陷进去,比几年前偶然碰面几乎换了个样子,整个人都显得阴沉暴戾,眼底满是嘲讽,却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兴奋,感叹一般道:“想不到吧,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