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东的时候,忙于公务,身体阴阳不谐,从市井寻了个精壮的男子来调和……后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被我处死了。”她说了张冲的名字。
绍桢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但是皇帝死死盯着她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可笑,可笑……哈哈哈哈!”
他仿佛痛快极了,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载诜!”绍桢慌慌张张地上前,还没碰到他,便被一把推倒在地。
他草草揩去嘴角血迹,抬手从剑鞘中抽出宝剑,绍桢坐在地上连连后退,被他几步追上,扯着衣领提起来。
“是我对你不够好?我担心你的身体,放你去山东,希望你纾解愁肠,回心转意,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你可有半分为女子的自觉?红杏出墙,珠胎暗结,你就这么、就这么……”咬牙切齿地,“人尽可夫?”
绍桢又怕又悔,忍不住哭起来:“没人教过我怎么做女人,我是犯了错,可我也改正了,从箴生下来,我只见了他两回,离开山东,我也再没和别人有过,跟着你的时候,我从来都是一心一意,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你原谅我,我早就不敢了……”
皇帝觉得匪夷所思,原来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他被气得七窍生烟,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没站稳,怒不可遏道:“住口!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如此奇耻大辱,升斗小民尚不能忍,何况是我!你同旁人有染,连野种都快四岁了,瞒着我这么久,还想指望我原谅?你、你……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废了我,将我关进冷宫,甚至杀了我都行!我求你放过从箴,”绍桢哀求道,“我知道你容不下他,可孩子落地就是条小命,我是他母亲,总不能将他掐死吧!他满月就离了我,我生怕你发现,连给傅成穆写信都不敢问他一句,他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不会妨碍到你的。皇上,求你看在我给你生儿育女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吧,我求你了!”
她砰砰砰磕起头。
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冷道:“不是有一双儿女,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就是再喜欢你,也没自轻自贱到这个地步。要我放过你那个野种,可以,你自行了断吧。”
宝剑从他手中滑落在地,发出铮鸣之声。
绍桢嘴唇翕动:“好歹……让我最后见见两个孩子。”
他冷笑:“你如此秉性,放荡不堪,也配做太子和公主的母亲?让孩子看见都是脏了他们的眼。幸姐没几年就要出降,宝哥,我会交给庄妃抚养,她性情端正,也比你更适合教养皇嗣。你不用牵挂,这便上路。”
绍桢被羞辱得体无完肤,脸色涨红,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羞愤欲死,真的打算去死。
死到临头了,还不敢放开胆子吗?
她轻声顶回去:“我放荡不堪,哪里及你。你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妻妾成群,儿女满堂,我不过是和旁人有了一个孩子而已。皇子公主都在紫禁城长大,在你的庇护下长大,你为父不慈,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却必须和孩子天各一方,多关心几句都不能够。你连我孩子的存在尚且无法忍受,我却要对你和别人的儿女尽母后的责任,妥善安排他们的吃穿住行……人生下来不都是一样的吗?你是皇帝又如何,景帝王皇后进宫前与前夫育有一女,真宗刘皇后也是二嫁入宫,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说什么非我不可,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皇帝今日大开眼界,一口气没提上来:“你再说一遍?”
绍桢心如死灰,将宝剑捡过来,再不迟疑地往脖子上一划。
她动作干脆利落,皇帝惊愕不已,就这么慢了一步,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利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再多愤怒和委屈怨恨都转瞬化为乌有,他头脑空白,手脚僵硬,下意识用力捂住那道血口,徒劳地张了张嘴:“你……你好大的胆子……”顿了顿,恐惧地高喊起来:“来人!来人!传太医!”
绍桢不解地眨了眨眼,难道他是在说气话吗?那也太可惜了。
她抬起手,还没碰到他的脸颊便无力垂下,喃喃道:“希望你遵守诺言……”
……
太医长舒一口气:“伤口结痂了,只要落痂前不碰水,不会有事了。”留下一罐新制的药膏,拱拱手退了出去。
绍桢摸了摸有些发痒的脖颈,倚在炕上看着窗外。
她的命还真够硬的,往脖子上划一刀,偏巧没割开要害,原本以为这回总得见阎王,醒来却是在坤宁宫。
原先伺候的静嶷等人,如今一个也不见,全部换成脸生的老嬷嬷们,只照顾她衣食起居,其他的一概不管,更别提见到孩子们。
禁足到今日,快有二十多日了,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
她不敢深想,轻轻叹了口气。
房门吱呀一声,一个没见过的老宫人走了进来,破天荒地和她说话。
“娘娘,主子命奴才带您出去散散心。”
绍桢坐直身子,心中有些疑惑。
第334章扑杀
乾清宫中,皇帝阴沉沉地望着眼前哭闹不休的幼儿。
他的眼睛和生母如出一辙,明亮有神的凤眼,如今盛满了恐惧和无措。
“你、你是姑父,为什么要抓箴哥,我要姑母,我要娘娘,我要爹爹,我要回家,呜呜呜……”
暗卫瞄着主子的眼色,利落地卷了块布团塞进孩子口中。
箴哥惊恐地瞪大眼睛。
皇帝无意识地转动着扳指,半天才开口:“验过血没有?”
“……禀皇爷,都做过了。不是傅静渊的种,同皇后娘娘确实,确实……”
之前再如何暴怒,也没有亲耳听到的这一瞬来得耻辱,甚至想将知情的这几个暗卫都给处理了。
别说比前朝的皇帝,满天下地找一找,做男人做成个他这样的活王八,简直屈指可数。
九五之尊,环肥燕瘦,任他采撷,只有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或许先皇并未看错,这个女人是乱家乱国之相,他早该处决她。
当日他当真起了杀心,到最终才发现无法袖手旁观,拖到今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何处。
……下不了狠心,那就留着她。但这个孽种不能留。
恨就恨吧,只不过是回到从前而已。拥有过这两年,已经够了。
皇帝闭上眼,缓缓后仰在椅背上,轻声道:“拿出去处理。”
暗卫领命,没问如何处理,将那呜呜叫唤的孩子拎了出去。
书房中静悄悄的,静得令人心慌,皇帝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璀璨的双龙戏珠藻井出神,不知怎的,想起前年她染疫病重的模样。
她是照顾宝哥才染上的疟疾,为此性命垂危,险些没过那个坎。为了四个月大的孩子,她可以不顾性命,若是那个野种呢?
他不想杀她,可她若是知道那野种死讯后,便心生死志呢?
他痛恨自己面对她的优柔寡断,却无法控制地踌躇起来。
自鸣钟突兀地敲响,将他从左右为难的困境中唤醒,皇帝倏地起身。
“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
“把人叫回来,让他待命。”他要再好好想想。
“是!”
暗卫回来了,身上全是血,怕熏着主子,只敢在书房外候命。
皇帝嗅着浓重的血腥味,心跳忽然停了一拍:“孩子呢?”
暗卫回话的语气带着困惑:“回皇上,已经处理了。”
他缓缓坐了回去,半天才找到声音。
“……下去吧。”
……
绍桢有些茫然地站在一间狭窄的庑房中,房门被锁了起来,不知道这些老宫人带她到这里做什么。
她想离开,这些人却冒犯无比地按住她的肩膀,绵里藏针地恭敬道:“娘娘稍安勿躁,请您看场戏而已。”
她皱起眉,上下打量着这个宫人。就算她被禁足,坤宁宫的那些人也没这么放肆过。这是皇帝的人吗?
她没等多久,外面很快有了动静。
两个穿着禁内侍卫服制的男子一前一后地走进这个院子,左边那人手里提着只麻袋,应是装了猫狗之类的活物,那麻袋中的物什一直在动,还挺活泼的,挣扎地十分明显。
两人在廊庑下的台阶前停步,右边的明显地位更高,神色不耐烦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左边那人有些踌躇,咬咬牙才将那麻袋高高举起来,对着坚硬的青砖台阶狠狠一砸。
绍桢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这么看着他们的举动,那麻袋被砸在地上,她似乎听见了里面活物传出的哀唤,麻袋随即挣动得更加剧烈,被左边那人提起来、摔下去,反复几次,麻袋中的动静越来越轻,麻袋中渗出的暗红血迹越来越多。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右边那人脚步一动,弯下身子,似乎想将麻袋解开,手却停在半空中,顿了顿收回,满脸嫌恶地说了句什么,左边那人点头,两人一道拎着一滩烂泥的麻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