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烧着地龙,又是将要入睡,她穿的衣裳不多,上穿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白绫袜,缎子鞋,乌云披肩,两鬓的发丝挽在脑后,用一只金头莲瓣簪子固定,面上是温泉热意引出的薄绯色,白里透红,显得俏丽娇媚。
绍桢觉得非常新奇,勾着裙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他:“好看吗?”
回应她的是太子屏住呼吸,随手扔了书,将她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卸了睡鞋,轻轻放在柔软的被衾上,亲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绍桢伸手捂脸:“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亲了,我想睡觉了!”
太子拿下她的手放在眼前,手指纤细白莹,如同水嫩的葱管,只有中指因为常年握笔起了薄薄的茧子。
他平复着喘息,将她的手环到自己腰后,紧紧搂住她:“刚才在西次间,你说不是我的人,那你是谁的人,嗯?”
绍桢笑着要推开他:“谁的人也不是,我是我自己的人!你无不无聊?”
太子一手握住她两只手腕,另一手游移在她腰后软肉上,作势又要亲她,低声威胁:“你再说一遍?”
绍桢后腰痒得受不了,左扭右扭躲开他的手,大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是你的人,哈哈哈,你别捏了!殿下!朱载诜!”
太子得了满意的回答,终于停手,掐着她的脸蛋笑问:“你叫我什么?胆子这么大了,敢直呼我的名字?”
绍桢打开他的手,回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准我叫吗?”
“准!”太子在她身边躺下,“长辈不算,只准你一个人这么喊。”
他身上的热意传过来,绍桢慢慢平静,莫名有点后悔刚才肆无忌惮的笑闹。这是一张螺钿有栏杆的床。两边槅扇都是螺钿攒造花草翎毛,她伸手抚摸着纹路,问他:“这是不是喜鹊鸟的翎毛?”
太子看了两眼,点头:“你喜欢吗?”
绍桢放下手,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又问这种话?不是自讨没趣吗。”
太子躺在外侧,翻身拥住她:“听你的,我不问了。”
绍桢被他抱了一会儿,被衾里的异样终于让她无法忽视了,她忍不住道:“你要不要去洗个冷水澡什么的?”
太子哼笑一声:“不用管,你安安静静让我抱会儿,它就跟你一样消停了。”
绍桢半信半疑,他伸手挡住她的眼睛。
叫小山奈的丫鬟悄悄走过来,放了床帐,又到烛台边吹了灯。
太子将张绍桢抱得更紧了:“好桢儿,睡吧。”
绍桢在他怀里还有些不习惯,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外面有人,霍地坐起来,一把撩开床帐,那几个侍女竟然还在!
她用力推了太子一把:“朱载诜!她们为什么不出去?”
太子像是才睡着,声音有些含糊:“什么?”
绍桢便趴到他耳边说:“你的侍女!她们怎么不出去?”
温香热意扑过来,太子只好睁开眼:“小姑奶奶,你半夜不要人倒茶吗?”
绍桢气呼呼道:“不行,她们在屋里我睡不着,你要是半夜喝茶,那你去厢房睡吧!我不和你一起睡!”
太子被她折腾得没了脾气,困意也没了,只得提了声音吩咐:“你们都出去。”
侍女们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绍桢这才满意,重新躺下来。这回换了太子低声在她耳边说:“她们走了,你半夜来给我倒水?”
绍桢哼哼道:“你还指望我伺候你?想得美。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会倒茶吗?睡觉睡觉!”扯过半边被子,闭上眼睛。
太子捏了捏她的鼻子:“宫中规矩,我从小都这么过来的,你说改就改了……哎。”无可奈何,只好将她搂入怀中,聊作补偿。
窗外春雨淅沥,一直落进了绍桢的梦里。
……
天光微亮,已是卯初时分。
从净房洗漱了出来,见太子穿戴整齐,已经坐在官椅上看书了。
她有些困惑:“你还不回宫?早上阁老们要禀事的吧,你怎么好让他们干等着?”
太子笑道:“再如何,吃早饭的功夫还是有的,你总不能让我空着肚子听政?快换衣服,叫他们摆饭。”
小山奈领着丫鬟捧了几个大托盘进屋,绍桢见那上面摆着的柔软布料,不禁道:“又是裙子,我以后都要穿这些了?”
几个丫鬟见她不悦,都低了头。
太子放下书走过来,牵着她到镜架前:“昨晚穿着裙子问我好不好看,你难道不喜欢吗?”
绍桢嘴角微动:“我只是一时新奇而已。”
太子柔声道:“那就当穿给我看看好了。家里还没准备你惯常穿的衣服,我叫陈斐给你采办。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绍桢不想跟他纠缠家不家的问题,他好像认定了,便道:“依你的意思,你过来的时候,我都得做女子装扮?”
太子点头,又笑:“女为悦己者容,你哄得我高兴了,我还会亏待你不成?”
他扬手让丫鬟捧着衣服过来。
女子衣裙繁复,绍桢又没怎么穿过,一个人是穿不好的,只得站在那里任由她们一件件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第55章钗裙
穿衣镜是玻璃磨制的,内外皎洁,向明观之,不见其质,世所罕见。
太子有些出神地看着镜中的女孩儿,上穿天青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外罩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缨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当。乌发松松向后挽就,并无半点珠饰,已有无限风情。
绍桢重重咳嗽一声。
太子回神,抱着她走到宝象花拣妆前,轻轻握着她的肩膀:“梳妆吧。”
几个丫鬟上前,手上动作又轻又柔,很快挽了个慵妆髻,戴上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并一件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儿,额上勒着五色绉纱眉子,更显得朱唇红馥,精神秀丽。
小山奈还想为她搽脂粉,被绍桢抬手拦住,与镜中的太子对视,道:“这就不必了吧?”
太子站在她的官椅背后,弯腰在她面颊上碰了碰:“听你的。”说完拉她起身,两人一起朝槅门走去。
早膳还是在西次间摆的,几样小菜,一盅火腿鲜笋汤,还有各式粥面,摆了满满一桌。
太子给她盛了一碗虾丸酸笋粥,绍桢接过来放在一边,端了盏红稻米粥,就着椒油莼齑酱慢慢喝。那碗虾丸酸笋粥一直放到失了热气,也没被她动过一口。
太子将近吃完起身,看了那碗粥两眼,原本不想问的,还是忍不住道:“你在宫里不是最喜欢喝虾丸粥吗,如今怎么不喝了?是换了口味?”
绍桢略带惊讶:“我在守制啊,若不是你准备的衣服几乎全是大红色的,我也不会穿这件玄色罗袍了。我还想问陈斐是怎么办事的呢!”
原来是为这个……
太子心中郁结一扫而空,笑着说好话:“是我的错。但你还在长身体,光吃素哪里有精力?守孝只在心诚,何须损毁身体呢?就算简肃公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绍桢笑道:“好啊,亏你还是太子呢,历来以孝治天下,你敢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了,你也少不得被史官记一笔。”
太子坐下,端过她手边的虾丸酸笋粥就要喝,被绍桢拉住手臂:“这都凉了,你还喝?又不是没吃的了。”
太子直看进她的眼睛里,笑着轻叹一声:“傻姑娘,你是真不懂啊……”
张绍桢迷惑,见拦不住,也懒得管了,收手回来,继续吃饭。
太子几口便喝完了粥,看了看壁钟,这回是真的要走了,漱口盥手毕,起身道:“我回宫了。”
绍桢头也不抬:“嗯。”
太子还在擦手,见她一点要送的意思也没有,特地绕到她身边,趁她不注意,用沾着水珠的手在她面颊上迅速碰了一下,水却是温凉的,绍桢猝不及防,下意识闭眼,等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放下碗,抬袖擦脸,追到门边:“你怎么这么讨嫌!”
庭院里哪里还有太子的身影,只有仪门外朗朗笑音传来:“等我晚上回来啊!”
绍桢悻悻转身,丫鬟都在偷笑。
她恢复了平静:“把桌子收拾了吧,我去阁楼看看。”
小山奈微微惊讶:“姑娘不用了吗?”
绍桢摆手,从紫檀龙首衣架上取了自己昨天换下的披风,抖开穿上,又戴好帽子,出屋便往前面一进的院落去。
昨天过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宅院里好些角落都没看清楚,如今天光大亮,映阶蕉棕,向日葵榴,倒是好风景。
她徐步进了阁楼。
难怪太子说要带她来这里看书,举目望去全是高大的书架,排列十分整齐,绍桢细看了几架子的藏书名字,竟然是各种史书,正史不用多说,民间流传的各种野史也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