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轻颤,悲不可言。
再看见他身上的鞭痕,围观的百姓们立马联想了许多许多。
“这、这顾公子是吃了大苦头了啊!”
“应该不止身上这点伤,刑部磋磨人的法子可多着呢,估计都伤到了暗处。”
“这不是滥用私刑吗?本来就是那个崔铭先动的手!”
“是啊!顾公子的为人我们就算不清楚,那崔铭的为人我们可都知道,那就是个纨绔败类!”
“顾公子身为丞相家的公子,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这要是咱们平常百姓……”
那人说到一半,不敢再说。
其他人心有戚戚,唉声叹气。
正当顾砚之走到马车前,即将钻入车厢时,街角处快步来了群穿襕衫的读书人。
他们看见顾砚之从刑部出来,纷纷驻了脚步,行了一礼。
顾砚之站在马车旁,松开搀扶的仆从,弯腰拱手,回了礼。
两方都没说话,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走远,依旧还停在原地的百姓们疑惑怎么来了这么大群书生学子。
那打头的学子闻言,念了首诗。
“高台之下香鬓乱,
酒醉娇身忘边关。
一朝城破山河碎,
衣衫褴褛做刍狗!”
“这诗、好诗啊!谁做的?”
“自然是顾公子,他在观月楼打伤崔铭等人后,以短刀为笔,鲜血为墨,刻在了墙壁之上。”
“顾公子忧国忧民,胸怀天下,他身为权贵,却心中挂念边关百姓,不与崔铭等人为伍是我等读书人的楷模,我们又怎么可能看顾公子因此受难。”
“我们本来是打算来此静坐的。”
“还好,还好顾公子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
身为平常百姓,也是最能与平常百姓共情的。
高位之人把边关百姓弃于不顾,即使远在京城,百姓们也有唇亡齿寒之感。
看家人亲朋,享合家欢乐,也总不由得想起边关,不知那里的百姓们,要如何挨过家破人亡的苦日。
如今听了这诗,都不由得心头发酸。
远去的马车中,何时慢也问道:“你是有意留下那诗的,是给自己的后路?”
顾砚之没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诚恳的答道:“是,我怕顾滔鸣宁愿被疑心,也想看我死。”
“但我不会看你死。”
何时慢继续道:“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带你杀出去,顺便宰了他们。”
顾砚之没说话,片刻后,何时慢却感觉脸上有水渍。
她伸手一摸,是温热的泪。
“你、你哭了?”
顾砚之声音有些哑,“没……就是,太疼了。”
第51章 世家公子和妖怪小姐16
对于顾砚之疼的哭了一路的事,何时慢是很不能理解的。
她没觉得疼到不能忍受啊。
可每个人对于疼痛的忍耐力不一样,何时慢也就没再理会。
但关于那诗,顾砚之也还有半句没说。
就是如果顾滔鸣真的来了,那诗也是给他挖的坑。
顾滔鸣看见那些学子向顾砚之行礼,他就觉得大事不妙。
知道他还留了那么首诗,顾滔鸣气的把手里的茶杯砸了个粉碎。
他明知道自己主和,却还留下那么首诗,是想拆他的台还是想向皇上表明他们父子不是一条心?
顾滔鸣此时只怪自己手软,他就该在那孽障刚生下来时,就杀了他给秋娘陪葬!
长到如今,他翅膀已经硬了。
就像小兽长出利齿,一不小心,就能咬的人皮开肉绽。
他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顾滔鸣沉默思索,最后脱去官服,背上荆条,进了宫。
为了完全的消弭掉这次风评的负面影响,他就是扯破喉咙,也要把这场戏唱到底。
顾砚之以松雅居未修缮好为由,并没有回丞相府,依旧回了别院。
他听见顾滔鸣负荆请罪的消息,心情却没有一点转好。
姜六听说顾滔鸣去刑部救人,就一直带着医官在别院等着,看见他回来,急忙让医官给他诊治。
“你身上的伤比我想象中的轻了不少,你爹真去救你了?还去的挺及时?”
顾砚之点了点头,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但姜六却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关都关不上。
他现在回想起在观月楼的一幕,依旧热血沸腾,佩服万分。
“砚之哥,你今日真是太让人佩服了!看给那崔铭吓的,我看他都快吓尿了!”
“砚之哥,我之前只当你是脑子厉害,原来你身手也这么强!”
“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崔铭的腿说废就废,眼睛都不眨!你、你……”
姜六说的热火朝天,目光扫过顾砚之,却傻了眼。
“你、你是在哭吗?”
顾砚之闻言,抬头,泪也不擦,而是哑着声道:“能让你带来的医官多用些止疼的药吗?太疼了,太疼了,不能这么疼的……”
姜六:[・_・?]
顾砚之刚刚在他心里建立起的英豪形象,瞬间崩塌。
顾砚之道:“还有,院子里水池边有一只老龟,你去找了丫鬟把她抱来,动作轻点,温柔点。”
姜六虽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还是听话照办,只是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对。
“那么费劲找个丫鬟干嘛,你这院里也没有丫鬟,我直接抱来呗,我又不是抱不动。”
“不行,你不许动她。”
姜六:?
“行、行吧,你是伤员,我都听你的。”
姜六挠挠头走了。
没一会儿,带着群人回来了。
抱龟的抱龟, 搬缸的搬缸,拿龟食的拿龟食。
妥妥帖帖的把那龟放在顾砚之床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顾砚之满意了。
他看那龟依旧安然无恙,照常躲在水面下吐泡泡,嘴边也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
看的姜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砚之哥,你都受伤了还不忘这龟,它就这么招你喜欢?”
“嗯,很喜欢。”
“……喜欢什么?长寿?”
顾砚之眉眼温柔,“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
姜六看了看他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又看了看伸着脖子在水下吐泡泡的绿壳大乌龟,脑袋顶着缓缓冒出了三个问号。
姜六是揣着一肚子欲言又止走的。
回了家不久,却又毛毛躁躁的跑了回来。
他进院时,身后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那人穿着一身已经旧了的酱色布袍,风尘仆仆,满面疲惫,但一双凤目却格外显眼。
一进屋,那人的视线落在顾砚之身上,就迟疑的住了脚步。
顾砚之与他的目光对上,一瞬间心中就有了猜测。
“砚之,这人找到我家,说是你表兄,我看他手里有你的信,就把他带了过来,你……”
姜六看出顾砚之神情的异色,识趣的道:“那你们两个聊吧,我去外面等。”
姜六一走,屋里就剩了他们两人。
许星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干脆放下身后的包裹,从其中翻出来两幅画。
其中一幅,正是顾砚之借着青楼的路子,送回益州的。
另一幅,却是顾砚之没见过的。
画上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凤眼,浓睫,一张饱满的圆脸看起来娇俏可爱。
许星岚把两幅画展开,铺在床边,开口时,声音有些堵,“这幅画,才是我姑姑许知云,也就是……你的母亲。”
顾砚之虽早有预料,可心头还是重重跳了一下,一瞬间没法呼吸。
“那另一幅呢?”
“另一幅,是姑姑的陪嫁丫鬟,秋娘。”
顾砚之猛的抬头,有些恍惚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怀疑顾滔鸣画的不是母亲,怀疑母亲的死也许和他有关,怀疑母亲陪嫁的侍从可能也已经遭了毒手。
却压根没想到,顾滔鸣每天思念缅怀的,居然就是母亲的丫鬟。
顾砚之支起身子,靠坐在床头,把那画捧在手里细细的看。
许家在益州也是名门,看得出这画是出自名师之手,画中人神态自然,表情灵动,仿佛会说话一般。
只是年头太长,画边已经有些泛黄。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画中人的眉眼,似在隔着长河遥遥相望。
而她的眼睛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点,顾砚之就像没根的浮萍,终于找到了牵连的脉叶,那种感觉似有暖流涌动。
可想到她的结局,锥心一般的疼却缓慢而尖锐的蔓延在整个胸腔。
他不敢想她在嫁入京城后,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丈夫的移情还不够,还又多了身边人的背叛。
顾砚之抬头,看向他的表兄。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