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姣挑眉。
心说可真是胆小鬼,竟然连面都不敢露了。
她施施然坐到实验台上,“贺兰医生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来找你做净化的呀。”
踢掉鞋子,洁白细腻的小腿晃晃悠悠,“毕竟,上次木曜日祭礼后,是贺兰医生亲口说的,棺椁污浊,出来后需要净化身体。”
“……”
那边不吭声了。
一声轻笑。
如玉如兰的脚踩上冷冰冰的实验台,被冻到一般微微蜷缩。
“那这次又怎么能少得了呢。你说是不是?贺兰医生。”
她嗓音轻缓,咬字像是含着一块方糖,尾音轻轻勾起,似是挑起了温度,糖都要化在口中了。
传声筒明明灭灭,疏忽一阵杂音。
好一会,才传出贺兰铎微沉的嗓音:
“好。”
“……”
郁姣满意地勾唇。
不知是不是传声器的缘故,贺兰铎的嗓音有些失真,显得艰涩。
“……夫人,稍等。”
——
带着耀金戒指的宽大手掌摁灭了传声器的开关。
如嶙峋山石般的指节曲起,拨弄着全息投影,像是将那个坐在实验台上窈窕美艳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握在了手中。
光影变幻间。
一双幽紫的鹰眸抬起*,似笑非笑,“贺兰大人,我们刚才谈的交易也包括这个吧。”
虽然是问句,话语中却有着志在必得。
沉寂的密室内,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站一坐,泾渭分明。
“……”
摘下写着‘司铎’二字的胸牌,贺兰铎垂下浅色的睫羽,视野中,那道窈窕的身影变得虚幻而模糊。
他面无表情地捏着胸牌,不置可否。
“放宽心,”
聂鸿深弹了弹烟灰,醇厚低沉的嗓音被烟气沁得沙哑:“我不会玩坏的。只是对背叛的小虫子的……小小惩戒。”
他沉缓道。
贺兰铎久久望着全息投影,眸中的情绪如纠缠不清的水草。他自己也无法理清。
烟蒂被摁灭在操作台上,烫出一圈白痕。
“只是假扮你给她做个‘净化’罢了。贺兰先生,你从前可不是犹豫不定的——”
贺兰铎鬼使神差道:
“……好。”
刚说出口他便后悔了。
第77章 魔鬼的祭品27
“请夫人在实验台上躺好。”
贺兰铎的嗓音透过传声器,褪去了一贯的温润和从容,仿佛沾染了电流声,显得有点冷涩。
听起来不情不愿的。
郁姣没多想,只当他在别扭。
别扭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别扭对白月光的“背叛”、别扭平静心湖被搅乱。
事实上,他的一切拧巴都源于一种深层次的恐惧。
对失控的恐惧。
郁姣是耐心的猎人,为避免警觉的猎物被彻底吓跑,让出一点主动权也无妨。
她依言躺上实验台。
刚躺平,两侧便冒出几条机械臂,将她严严实实箍在实验台上,眼睛也被束缚带遮住。
这下,她完全处于被动了。
行动受限、视野剥夺……怎么感觉贺兰铎这次的拧巴有点不同寻常?
耳尖一动,只听叮一声,从正前方传来。似乎是实验室的暗门打开了,紧接着,沙沙的声响伴着脚步声径直接近,细微得令人毛骨悚然。令郁姣联想到某种毒蛇。
那是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郁姣并未意识到异样,她只是本能的不安。
“贺兰铎?”
她轻声唤道。
像是朝一片虚妄的黑暗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没有回应。
那片沙沙声停在郁姣身侧,冷凉又短促的气息拂过她的赤裸的皮.肤,顺着她的手背向上,像是有什么活物在无声而剧烈地喘息。
“什么东西?”
郁姣拧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聂鸿深朝贺兰铎斜去一个眼神,贺兰铎抿唇:
“……圣音鱼。”
关键词打开了回忆的闸门。
——跟聂鸿深在圣泉接头的那次。
细密的鱼眼、尖长的鱼嘴和密密麻麻的小牙登时浮现在郁姣脑海。
“……”
恶心感和颤栗感爬满了她的体表。
郁姣实在想不通,这怪鱼分明跟浊海里的堕落种长得差不多,怎么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现在她无暇深思,满脑子都是:“把它拿走!离我远点。”
一声闷笑。
似低声部的乐器嗡鸣,要震进人的耳蜗深处。
郁姣此时还没听出不对劲,抵触的情绪占据了她大部分心神。
“贺兰铎!”
她恼道。
就算视野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她也偏过脸极力远离,皓白的面颊被薄怒染上一抹红,身躯无力地被束缚在实验台上,像一支娇艳欲滴、诱人折碾的花。
聂鸿深支着下颚,心情很好。
细长的螯足从他的裤腿处探出,穿透了圣音鱼的尾部,提溜着它,坏心眼地让鱼嘴隐约地擦过她的皮肤,来来回回,好像郁姣是什么烤鱼的火堆。
没过一会,她恼怒的声音平息了,面色也平静得异常。
“……”
聂鸿深眉梢微挑,像贪心的顽童,得寸进尺地要博取她的注意。
唰——
凌厉的残影划过,那悬挂在郁姣身前的鱼皮肉崩裂,血液溅了她满身。
细眉微拧一瞬,旋即又展开了。
几枚鲜红的血花落在她雪白却漠然的面颊,显出一种深不可测的艳丽。
贺兰铎眼睫微动。
此时,那得意洋洋的螯足正慢条斯理地用爪尖挑起她宽大的衣摆。宛如进餐的捕食者剥开猎物的外皮,露出最鲜嫩美味的肉。
光洁细腻又柔软、诱人垂涎欲滴的肉。
有些地方被浸透单薄衣物的血液染脏了,仿若一副白雪红梅的画卷。
那条被喻风和所伤、从胸脯到腹部的细长伤痕已然愈合差不多了,只留一丝未消的红痕。
画卷上唯一的瑕疵,被人染指的不悦。
聂鸿深眯了眯鹰眸,托着下颚的手曲出一根食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唇。
驱动螯足蘸了蘸圣音鱼汩汩冒出的血,紧接着来到郁姣身前,宛若题序一般在那张美丽的画卷上横平竖直、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写下:
——小、叛、徒。
殷红的字体轻巧纤细,一撇一捺特意施了力道,轻缓地勾起时,在雪白的肌肤上摁下一个小窝,显得莫名瑰丽惑人。
他仿佛乐此不疲,写了一个又一个。像密密靡靡的蛛网,满含默默的怨艾和狡狯,诅咒一般爬满她的酮体。
这报复谁看了不说一声:幼稚至极。
贺兰铎欲言又止地瞥了他一眼又一眼。
“……”
郁姣并不知道谁在书写,亦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只能感到微麻的痒意,像怪异又恶趣味的挑逗。
“贺兰医生,”
她幽幽道,“这也是净化的步骤之一么?”
贺兰铎:“……”
顶着聂鸿深笑眯眯的眸光,他静静看着被绑缚着、茫无所知的郁姣。
身上的白色教袍半脱不脱、堆积在一处,圣洁的白色与那糜烂艳丽的字体形成鲜明对比。
他喉结微动,信手拈来的谎言卡在嘴边,平生第一次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大脑可能是病变了。
他本该事不关己,饶有兴趣地观赏的。
现在却只觉像站在一条晃晃悠悠的绳索之上,一条必将坠落的歧路。但为了拖延坠落到来的时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贺兰铎从未有过这样细微却艰涩的惧意,就连亲眼看着皎红月死在他面前时,感到的也只是强烈却空茫的痛苦和愤怒。
……他此刻恐惧的坠落感是什么?……是她失望受伤的眼神吗?
“是。”
——不。
他弯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终究是将编织好的谎言送出了口。
“用圣音鱼的血液布施符篆。这是净化的步骤之一。”
他重复道。
不知是在说服郁姣还是自己。
——不会的。她带来的恐惧只是假象。
是需要摘除的病变组织。
贺兰铎像懦弱的寄居蟹,他拿出完美的面具,展露沐露梳风、温雅清逸的神色——尽管他知道蒙着眼睛的郁姣看不见。
“夫人,请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嗓音温煦可靠。
说着,向聂鸿深递去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接收到暗示,那双郁郁深深的紫眸泛起浓厚的笑纹,宛如兴趣盎然地站在岸边看溺水之人的挣扎。
这是聂鸿深乏味生活中难得的享受时刻。
他故作无奈地偏了下头,好似妥协:好吧,结束。
和那分外好说话的神情不相符的,则是行动格外凌然的螯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