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鸿深看起来有三十五,却丝毫不显疲老,反而历久弥新,就像一坛尘封的美酒,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散发着醇厚的香味。
他弯了弯那双紫色的眼眸,“小嫂嫂,一直没有机会祝你们新婚快乐。”
喻冰辞抱臂站在一边,闻言轻嗤了一声。
“现在你倒是可以送出‘新寡快乐’的祝福。”
嘴快怼完,喻冰辞抿了抿唇,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懊恼,她瞥了眼郁姣,快速说了句: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明白,你针对的是喻风和跟聂鸿深。
骂得好,多骂几句。
郁姣笑着摇摇头,以表不在意她的言语冒犯。
黑纱后的眸光微闪。
看来果真如传言所言,喻冰辞跟她哥关系恶劣。
不仅如此……
郁姣隐晦地扫了眼对面二人略显疏离的肢体语言。
──夫妻关系也一般。
聂鸿深不甚在意妻子的暗讽,好脾气地笑笑,仍盯着郁姣,“小嫂嫂,我为你准备了新婚礼物,”
他顿了顿,低笑道:“若你想当做新寡礼物也未尝——”
“祭礼要开始了。”
温润的嗓音自几人身后响起,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对话。
郁姣回过头。
只见贺兰铎背着手站在几步之外。他长发高束,身着剪裁独特而繁复的白色教袍,长身玉立,淡绿的眼睛如玉一般,冰冰清清地望来。
不知是不是换了身衣服的原因,他周身气势圣洁而悲悯,没有了之前穿白大褂时的亲和力,精致得不似真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更显距离感。
就像祭坛顶上的白纱。
他略略对喻冰辞和聂鸿深点点头,便对郁姣道:“请夫人过来净体,仪式即将开启。”
“好的。”
“……”
喻冰辞望着女人聘婷的背影远去,她眼珠微动,冷冷俯视怡然自得支着下颚的丈夫。
“别动她。”
“离他远点。”
贺兰铎目不斜视,走向捧着托盘的侍女,淡声说道。
“不想死的话。”
“……”
郁姣若有所思地偏头瞧他。只能看到线条优越的侧脸和隐入交叠衣襟的喉结。
目光下移。
他依旧挂着那个身份牌,只是上面的字变成了: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司铎
郁姣依稀记得“司铎”代表神父。
别说。这家伙这幅谜语人的样子真挺神神叨叨。
几分钟后。
……当贺兰铎拿起托盘上的熏香和铃铛绕着郁姣转悠时,神棍的既视感越发强烈了。
叮。
叮。
叮。
不知从何时开始,空旷的祭坛变得安静至极,唯有叮呤作响的铃铛声回荡。
宾客和信徒们整齐地围着巨大的黑色棺椁站立,垂头不语。
透过贺兰铎飞扬的衣袍和发丝,郁姣捕捉到了原苍的身影。
他打着哈欠姗姗来迟,呼吸间,黑色紧身衣勾勒出郁勃的肉.体线条,白教袍松松垮垮地系了一半,松驰散漫,在一众作古正经的人当中格外明显。
一只圆圆的机械灯笼悬在他身后,似牧羊犬,催着“叛逆的小羊”站到对应的位置。
“好了。”
贺兰铎收起净体道具。
接着,他从托盘上捻了颗圆圆的小东西递来。
浅碧的双眸垂下,无喜无悲地看着她,修长如玉的两根手指夹着那同样碧绿的小玩意儿,一松,便砸入郁姣手掌。
……一粒种子?
郁姣捧着种子,昂头看他。
──此前,无论她怎样打探,都没法套出这祭祀仪式究竟需要她做什么。
心中不安。
贺兰铎不欲解释。
这时,最后一名侍女捧来托盘,人未接近,腥臭先至。
不详感愈发浓重。
只见,贺兰铎拿起托盘上的金钵,那里面赫然是一碗荡漾的血水。
他转过身,侧眸而来,示意郁姣跟上。
转过身时,那白玉般的手指蘸入金钵,再甩出,鲜红欲滴的血水被扬洒而起,划过一道悠扬的弧线。
砸在洁白的地面,星星点点。
嗒。
像是一个信号。
数千信徒齐压压跪倒在地,佝偻着身子做祈祷状,空灵低沉的颂歌回荡开来。
贺兰铎一边播撒血水,一边朝中央那座棺椁走去,他腰背挺直、仪态优雅,手臂的动作极有韵律。
郁姣捧着种子,踩过血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她细心地发现,跪在这条道路两侧的信徒身上的教袍要华丽繁复不少,一旦被血水溅中,他们便露出感激涕零的痴狂神情。
血红与洁白,碰撞出诡异的神性。
很快到了尽头。
原苍便大剌剌地盘腿坐在一侧,一条长腿曲起,手臂闲适地搭在膝盖上。
不像参加仪式,倒像野营。
在她经过时,那双黑巩膜白瞳仁的眼睛轻抬,目光悠悠上划,从脚踝看到大腿,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
郁姣瞪他一眼。
他呲着尖牙,不知羞地笑。
待她走远,裸.露在外的小腿还在旗袍衣摆下摇摇曳曳,纤长丰盈,白腻得诱人。
原苍流氓似的吹了声口哨,被恢弘正经的吟诵声淹没。
下一刻,吟唱停止,万籁俱寂。
两人站在台阶之下,那黑压压的棺椁便安置在祭坛之上。
贺兰铎转过身,垂下的右手五指湿淋淋的,血渍像包裹着指尖,依依不舍地坠下。
他垂眸望来,抬起手,沾血的手指挑开遮掩面容的黑纱。
郁姣不禁闭眼,感到微凉的触感停留在她的眼皮上,留下两道血红的印记。
她微微拧眉,睁开眼,便看到贺兰铎浅色的睫羽弯弯,似笑非笑,一改正经高洁,颇有些邪气四溢。
——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他就换了副面孔。
那只手还悬在她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上她的唇,极情.色地碾了两下。
腥味的血气钻入唇齿。
郁姣无比确定——这一定不是仪式的一环!
这人面兽心的玩意儿仍是霁月清风的司铎模样,指尖却在黑纱的遮掩下,戏弄她的唇。
但郁姣无暇计较,因为人面兽心的司铎轻启薄唇,扬声道:
“请夫人入棺椁。”
“…………”
郁姣惊愕地睁大双眼。
这生动的神情似乎取悦了他,那颗漂亮的唇珠抿成一个笑。
“请夫人,入棺椁。”
贺兰铎那独特的音色在空旷的祭厅荡出回声,紧接着,轰隆隆的机械声响起,巨大的棺椁化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喻风和的尸体就躺在里面。
郁姣打了个寒颤。
“……”
那些信徒简直宛如气氛组,爆发出一阵阵激昂的吟诵。
让郁姣有种闹洞房的诡异即视感。
她咬牙瞪着重新绷起正派脸的贺兰铎,听他说着狗屁话:
“木曜日。”
“请夫人进入棺椁,以教主残留人世的肉.体为媒介,沟通神明、祈求祂的垂怜。”
“令生命之种发芽。”
祷词庄重,但郁姣分明从那张斯文败类的脸上瞧出了戏谑!
她真真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了。
完成任务的贺兰铎欲要离去,擦肩而过时,微侧身,低不可闻的话音钻入郁姣耳蜗:
“进去不会死,不进,才会死。”
语毕,他站到信徒中央。在那些狂热的视线中,他那温润平静的眸光像什么清心咒。
郁姣心下稳了稳。
况且,她本就别无选择。
“……”
郁姣闭眼。在无数痴痴的目光中,一步步踏上阶梯。
脚步沉重得像去陪葬。细究来也没什么差别了。
嗒。
捧着“生命之种”的女人缓慢走完最后一阶,纤细却婀娜的身段高高在上,像一株易折的黑色鸢尾花。
透过大开的棺椁,郁姣终于见到了丈夫的真面目。
他双眸紧闭,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繁复的黑袍衬得他肤色苍白微微泛着灰,越发显得冷毅。
一股强烈的、撞见天敌的惊悚感令她呼吸一滞。
这倒不是说喻风和的死相可怖,相反,他本人比遗照更好看,无疑是英俊至极的。眉毛浓黑,鼻梁挺直,两片薄唇紧阖,棱角分明得简直像是由冷硬、黑灰的线条构成的。
不得不说,死亡甚至为他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魅力……奇瑰而危险。
郁姣喉头滚动,忍不住将视线从他脸上撕下来。才得以喘息。
却不防对上另一道眸光。
隔着遥遥的距离,依旧可以感受到那浓郁的紫罗兰色双眸沉着而深邃。
他微微点头,不知是在鼓励还是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