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低沉醇厚的嗓音再没有亲和的笑意,仿佛压着浓厚不悦。风雨欲来的前兆。
早在收到短信的那一刻,郁姣就知道迟早要接手这个烂摊子,只是没想到妹夫摇身一变成了情人。
聂鸿深长长吸了口烟,明灭的火星宛如嘀嗒作响的计时器……没等到预期的回应。他沉沉吐出烟气,嗓音越发低哑,显得冷彻:
“在喻家短短两个月就将你的翅膀养硬了么。你——”
郁姣嗅到了危机。
针对她的一番质问即将开始,每一个问题都是现在的她无法回答的。她决定先发制人:
“我怀孕了。”
嗓音冷淡而平静,却好似一块被丢入气泡水的冰块,令室内闷热的涌动也是一顿。
郁姣长睫垂下,遮眼眸中情绪。
不论他认为孩子是谁的,她都可以从中试探出一些信息。
——那么,他会如何反应呢?
“……”
沉寂片刻。
聂鸿深将烟蒂摁在扶手上,将灰色的金属烫出一圈淡色的痕。
“哦?”
他只是给出一道近似疑惑的喉音。不攻也不守,狡猾极了。
再次沉寂。
他点燃一根新的烟,微微昂头,吞云吐雾。
从郁姣的角度望去,他宽大的指节和刀劈斧凿的轮廓仿佛被云雾模糊了的、沉默而嶙峋的山石。看不透。
一室潮热,郁姣感觉体表开始凝结水珠,本应愈合的伤口传递来刺痒的痛意。
越发浓重的烟味被热气一蒸,简直熏得人头晕目眩。
她决定行一步险棋。
极短促的一声冷笑。
“聂先生就是这样对待孕妇的么?这样对待怀着遗腹子的小嫂嫂?”
她刻意咬着几处重音,满怀怨气和委屈一般。
饱胀情绪的话语掉在了地上,不安的寂静中,郁姣额角凝结的汗珠滚落。
聂鸿深忽而低低一笑。
仿佛又成了那个在人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小叔子。
他轻叩扶手,轮椅缓缓转了过来。宛如拉开一个神秘的帷幕,郁姣对上一双浓郁如紫罗兰的深邃笑眼。
郁姣心下微松。
先不论聂鸿深的笑有几分真,他至少愿意正脸看她,那句埋怨似乎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原来是在闹脾气。”
带着似真似假的亲昵,像个淡淡训斥稚子的大家长。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嗓音也是温厚:“过来。”
郁姣没理由不顺着台阶下来。
面上仍绷着副冷硬的神情,闹别扭似的微偏开脸。
短短几步路,她走得不紧不慢,脑中千回百转。
不知原主是如何跟这个情人相处的,但聂鸿深这样的上位者显然是不愿意抬头看人的。
所以她不能高高在上地端站他面前。
而根据他刚刚反应来看,两人虽挂着情人的名头,但地位却不平等,私下也没多亲密。
所以她也不能上去就钻他怀里,让那双本就残废的腿雪上加霜。
麻烦。
心中再不愿,也已走到近处。
郁姣垂眼盯着他略带湿意的裤腿,暗嗤:装模作样,谁泡澡穿得西装革履。
这样想着,她软下身子,倚上他装模作样、西装革履的腿。
柔软的手臂攀着他的膝,像一株易折的花,楚楚可怜地昂头,欲语还休地看他。
聂鸿深眸光深了些。
“怎么?”
两指间的烟灰摇摇欲坠。
郁姣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抬手将他手中的烟夺走,使小性子般远远丢开。
那一点星火被水汽扑灭。
聂鸿深好脾气地笑笑,“怀了孕,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郁姣眼睛眨也不眨。
性格上的变化迟早要被发觉的,孕期激素变化是最好的掩饰。
聂鸿深也没深究,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便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摆和衣袖。
举手投足都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那双骨节比常人略大的手在郁姣眼前晃来晃去,紧接着极为自然地抬起她的脸。
好似她也是他仪容仪表的一环。
幽紫的鹰眸略带审视地看着她,极为淡然地问道:“谁的?”
把着她下颚的手温热,动作却是强势的,大拇指上戴着的戒指也冰冷膈人。
郁姣故作赌气地垂眼,“你还不清楚吗?”
语气冷硬而讥讽,说完,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尽显脆弱。
“……”
聂鸿深锋利的眉眼软下几分,用拇指轻缓地摩挲她的面颊,“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男人哄女人的语气总是那么做作。
郁姣心中冷嗤,面上却做出动容的神情,轻声套话:“一切为了你……”
果然,聂鸿深顺着话头道:“现在喻风和已身死,只要得到贺兰铎的实验品……我们就能将天启教团扳倒,为你、为我、为我们报仇雪恨,嗯?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他嗓音醇厚如美酒,双眸深情似花蜜,令人迷醉,溺毙。
郁姣眸光微闪,轻轻应了声好。
见状,他用磁性的嗓音诱导般的夸赞道:“好孩子。”
隐隐透露出的满意令人上瘾,就像训犬时的奖励零食。
可郁姣无动于衷。
在他弯起眼角时,仿佛能看到他为todolist上的某*一条打上了对勾。
各怀鬼胎的两人深情对望。
他抬手,温情脉脉地将她脸侧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忽而一顿。
郁姣穿着真丝浴袍,布料柔滑却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身体,唯有一截儿雪白的脖颈藏在披散的发丝间,此时被他一撩,终于露在明面上。
颈侧的几道伤痕蜿蜒着隐没于衣领。
聂鸿深盯着那几道暗红,用犹带烟味的手指扯开了她的衣领。
松松垮垮的衣袍像幅古卷,深深浅浅、横横竖竖、团团块块的痕迹交错诉说着引人遐想的故事。
聂鸿深漠不关心地看了两眼,转开视线时却不防浸入一双水盈盈的眸,要哭不哭的样子。
暖红色灯光下,眼泪为她的灰瞳折射灯色,染上一层清浅的红,如暗淡蒙尘的红宝石,诱人擦拭。
聂鸿深心下一顿。
鬼使神差地屈指,嶙峭的指骨划过那些痕迹,似是在还原和回溯。
“……”
他的触摸积压着沉沉思绪,成了活物似的爬上她的躯体,扭曲和偏执是它丑陋的外壳,蹭过开裂的伤口时引得她轻颤了下。
聂鸿深骤然回神。
他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在衣摆处蹭了蹭那只触碰过她的手。
等到精神上的恶心感褪去些,聂鸿深估量着、放出一丝关切来:“那些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郁姣垂头系上了衣襟,闻言,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
聂鸿深只能看到她蝶翼似的的长睫,密不透风,半点情绪不露。就连那紧抿的唇,挺直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都透着一股子倔强。
他感到有什么正在失去掌控。
烦躁和不耐升起,也没了哄人的心思。
“……”
晾着他的同时,郁姣也在思索。
原苍、贺兰铎、聂鸿深。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转变的眼神和暧昧的态度……
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放空的目光落在水中倒影之上,摇曳的水波扭曲了她的脸,这时,水晶灯管转换了灯色,从粉紫渐渐过渡到红橙。
望着水红的池面,郁姣脑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了什么,紧接着又随着水波转瞬即逝。
郁姣若有所思,恰逢灯光再次转换,一道暗色划过水面。
整齐的涟漪散开,郁姣一愣。
鱼?
下一瞬,那道暗色停在郁姣面前,静止不动,简直像在静静打量她。
水波亦是扭曲了它的剪影,大概能看出它只有巴掌大小,尖而长的吻部占了一半,像身子缩水的颌针鱼。
“鱼”缓缓游动,凑得更近了些,灯光打来的瞬间,啪嗒一声!它竟破水而出——
郁姣冷不丁跟它脸对脸,那尖而长的吻部距离郁姣的鼻尖还不到一尺。
思绪还未跟上,郁姣对上它的眼睛。
或者说,眼睛们。
这怪鱼两指宽的脸上密密麻麻满是眼睛。
郁姣当即回忆起下午的经历,鱼眼和原苍的眼睛重合,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还没完。
下一刻,怪鱼尖长的吻部裂开,像朵盛开的花。“花瓣”上满布圆圆的吸盘,吸盘内部则是一圈圈尖利的小牙。
——怪鱼的牙也和原苍的鲨鱼牙重合了。
她真的要昏过去了。
重心一个不稳,郁姣后仰着倒去,远离了那慑人的诡异。
等等!身后也是水池,和面前的水池相连——她掉进去不是羊入虎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