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箐记着,自己似乎是得了疫病被家人遗弃,最后被一名散修捡走收养。
那场高热后,秦箐便不记得与被‘婆婆’收养以前的事情了。
散修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佝偻着身子,嗓音沙哑,如同暮年老者。她没有告诉秦箐她的名字,只是让秦箐和其余被收养的孩子喊自己‘婆婆’。
秦箐年龄最小,能下地走路后,便随着‘哥哥姐姐’们上街乞讨。
那时的流民很多,身材矮小、缺胳膊少腿的孩童们聚集在一起,乌黑的眼珠贪婪注视着街边走过的行人。
讨到的财物要交给‘婆婆’,秦箐对那些冷冰冰啃不动的事物不感兴趣。有时候幸运得到了吃食,孩童们会一拥而上,争得头破血流。
再后来,秦箐知道,‘婆婆’真正的目的不是利用他们去乞讨。
所有被收养的孩童都是她的线人,是她的眼睛。而她真正的目的,是帮助某些大人物收集他们想知道的信息。
因此,就算‘婆婆’根本不在乎孩童们的死活,还是会教导他们识字念书。每次外出乞讨后,孩童们总会围坐一团,磕磕巴巴地讲述自己所知的一切。
随着年龄增长,秦箐逐渐表现出了超出其余孩童的天赋。
“你的根骨不错。”至今,秦箐还记得‘婆婆’夜里那双如鹰似的眼睛,即便在往后的日子里,那双眼睛逐渐变得浑浊,只余下疯狂与歇斯底里。
十四岁那年,‘婆婆’死了。
或许没死,但从那晚过后,秦箐再也没见过她。
她在替谁做事?
后来的秦箐查过,却依旧所知甚少。
她只记得,‘婆婆’似乎在追寻着有关‘神明’的传说。由于疫病横行。那时的凡间流传着关于‘神明’的传闻。在灾难与苦痛来临时,弱小的人类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那或许是他们饱受煎熬的心灵唯一可以停泊的港湾。
不过,这样的传闻在疫病结束后也逐渐停歇。四境的大宗门相继出手,重建凡间。摸不着的‘神明’,自然不如能施以援手的‘仙人’。
对凡人而言,信仰‘谁’并不重要。‘神明’…或是各大宗门的‘仙长’,只要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便是能够顶礼膜拜的对象。
神明和仙长的概念逐渐融为一体,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去深究。
秦箐还在记忆的乱流中穿行着,她再次看见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情景。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人是脆弱的。匕首刺入胸口,赤红的血色溢满双眼。肌肤在刀尖下破裂,心脏缓慢地发出死亡前的哀鸣。
这是死亡。
而她不想死。
感染疫病,高热不退。混迹于乞儿之中,如野狗般挣扎求存。成为一名散修,不惜代价地抢占资源,再成为一名金丹期的体修。
她没有死在最初的疫病之中,她活到了现在,她还会活得更久。
秦箐手上沾过的血太多,曾同行过却背离的昔日‘同伴’,与她血刃相向争夺利益的敌人。
但她依旧记得,来源于最初的恐惧。
她不想死,她恐惧着死亡——即使她的一生无趣又野蛮。没有人与她同行,她也不需要同行者。
“秦箐!秦箐?”
大脑胀痛,几欲作呕。
嘴中被人强行塞入了什么东西,出于一名散修的危机意识,秦箐下意识就想吐掉。
“是我,秦箐!”
丹药入口即化,流入喉中。思绪在呼唤声中逐渐回归,秦箐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174章 诡异平静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伏令年正俯下身子,往秦箐嘴中塞丹药。
“你…”秦箐怔了一下,随后露出困惑的神情:“我这是…怎么了?”
她如今的表现半真半假,她知晓自己为何昏迷,却不知现在状况如何。
随着伏令年而来的修士涌入客栈,将被困于客栈内的修士救下。然而,除了那些躲藏在阵法后的修士以外,竟再无其余可疑人员。
拍卖行中空空荡荡,没有宾客,没有侍者,没有用于拍卖的珍奇异宝,更不见那被黑色物质交缠着的神台。
腐烂在包厢内的血水消失了,仿佛从未有过。
“储物袋。”伏令年侧头望了眼秦箐,提醒道。
秦箐恍然回神,将手伸入怀中。
她和伏令年在那侍者化作血水后,将他的储物袋收了起来。
然而。
怀中空空如也,根本不见那储物袋的踪影。
“不见了?”这句话,秦箐说得很犹豫。
“可能在你昏睡时被‘人’取走了。”伏令年说着自己都不太确定的话语,毕竟,若真有人能在秦箐昏迷时顺走储物袋,这‘人’大概率不是人,而是魔修。
可若是魔修,为何不直接将秦箐杀了?
这显然不符合他们一贯的残忍作风。
那么,究竟是什么情况?
伏令年一众人同时被影响,产生的幻象?
可若真的是如此,能产生这大范围且能将元婴期修士也一同囊括入内幻象的魔修必然在元婴之上。伏令年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逃脱环境。
并且…伏令年可以确定,自己给出的‘假肢’被侍者取走了。
排除单纯的脑内幻象影响,伏令年便暂时没有更确切的猜测了。
留住于熔火客栈的住客皆不被允许离开客栈。
作为遭受过魔修袭击的人,他们需要接受检查。
“可青鸢阁拍卖就要开启了!”有人不满地抱怨道:“莫要耽误了我们的行程。”
“不是说有百药谷的修士在吗?我已经让她检查过了,她可以替我证明。”
伏令年循声扫视人群,果然在人群中看见了百药谷的熟人。
廖停雁和莫锦。
对于廖停雁,伏令年的了解不多,不好评价。可光是莫锦一人,便让伏令年有了极其不好的感觉。
廖停雁毕竟是百药谷的元婴期修士,伏令年没有理由也不能当面表示自己对他们十分怀疑。正当伏令年想着能否找个理由将他们留住,让其余医修前来检查时,却听孟如烟道。
“不会耽误诸位太久,”她面上不带笑时,眉目间的锋锐之色便显露无疑。伏令年这一趟带过来的修士大多都是昆仑宗弟子。许子迁不在此,她便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话语自然是极有份量的。
“你们莫不是不相信百药谷的道友?”有人反应激烈,质问道。
“百药谷的医术,我们自然信得过。”孟如烟口中说着和缓的话语,却并无半分退让之意思:“但魔修诡异残忍众人皆知,此事非同小可,为确保万无一失,还请诸位配合。”
场面沉寂了一瞬,人群中的廖停雁忽地开口了:“孟道友说得有理,我们自当配合。”
此行原本是预备着对抗魔修,来的医修丹修数量不多。
等待了片刻,熔火客栈外便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一群人。
淡色的素雅衣袍,行走间自有一股浅淡的苦药香气。此处毕竟是西境的主场,魔修袭击一事事关重大,消息一出,作为医修聚集的大宗门,蓬莱门责无旁贷。
西境在四境中最为劣势,存在感也颇低。伏令年一眼望去,都是陌生面孔。
身处西境,蓬莱门算得上此地的东道主。各门派散修多少都会给几分面子。
众人相继退开,由蓬莱们施展医术。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猛地跳起,手中寒光一闪,便朝着面前的蓬莱门医修刺去。
然而,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暴起袭击的男人口中鲜血溢出,身体宛若被刺破的气球般迅速萎靡。在触及到蓬莱门修士以前,他便已然倒下,整个人宛若一滩烂肉。
廖停雁在此时缓缓上前,从他背部穴位处抽出一根足由手掌长的细针。
在场除了几位元婴期修士外,几乎无人能捕捉到她出手的瞬间。
距离男人暴起不足一息的时间内,站于男神后侧方的廖停雁忽地出手,竟悄无声息的将长针送入对方体内。
“你…你…”人群内爆发出阵阵骚动。
可还未其余人出言,廖停雁又转身射出两根银针。
她的目标准确,被攻击之人全然无力抵抗,被刺中后,皆倒地吐血不止。
伏令年只略略扫过,若有所思,没有动手阻止的意思。
“你们…这是何意?!”有散修怒问。
廖停雁微勾唇角,施施然朝周围之人行了一礼:“抱歉,先前为免引起混乱,我等隐瞒了一些事情。”她侧头望向倒地不起的几人,虽是笑着,眸光却很冷:“他们身中蛊虫,为免打草惊蛇,我装作不知,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
果不其然,便如她说的那样。
倒地的修士身体皆发生了异变,面部扭曲,暗红的血迹散发出令人感到不详的恶臭气味。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倒地修士的皮肤如同波浪般起伏涌动。他们的眼眶、口鼻中不断涌出黑红相间的长虫,身体剧烈痉挛间,被腐蚀的血肉掉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