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老小区了,电梯都是三年前刚修的。内外一扇铁门,一扇木门。
门口贴着个金灿灿的‘福’字,两边的对联已有些脱落。
门开了,伏令年的父亲是个有些中年秃头的高瘦男人。此时,他正系着围裙,手中还攥着把湿漉漉的青菜。
见着伏令年,他眼睛顿时一亮,招呼道:“回来了,就等着你呢。我再炒个青菜就行…”他话音一顿,转而望向伏令年后头:“这是…”
“裴知许。”伏令年侧身让了让,笑嘻嘻地道:“你还记得吧,以前住在我们隔壁的。现在跟我一个高中。”
“小年回来啦…呀…”母亲循声而出,看见裴知许时也是愣了一下。听伏令年这么一说,两人似是都回想起了什么,点着头,脸上的惊讶转为了熟络的笑意:“知许?都长这么大啦。快进来快进来——”两人一边招呼着,一边侧身让伏令年和裴知许进去。
裴知许微微低头,礼貌喊了声:“叔叔阿姨好。”
期间,伏令年听见父亲压低声音问:“哪个知许?”
“老裴家的小儿子!”母亲回道,顺手拿了父亲手上滴水的青菜,放回水盆里,“以前住咱们隔壁的,你忘啦?小时候小年总带着他疯跑,你还说人家文静,叫小年多学学!”
父亲“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随即咧嘴一笑:“那敢情好,来来来,加双筷子!”
伏令年有些无奈地朝裴知许眨了眨眼睛:我爸妈就这样。
屋内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炖汤声。客厅的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正在播天气预报。
墙上挂着日历,还有一些明显是贴上去就抠不下来的各色奖状与女孩的照片,甚至还有稚嫩的涂鸦。一看就出自孩童之手。
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孩抱着书跑了出来,扑到伏令年怀中。
“姐姐,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两人嘻嘻哈哈跑到房间里去了,过了一小会,伏令年探出脑袋招呼道:“你先在沙发上坐会。”
裴知许安安静静地坐着,闻着空气中飘荡的饭菜香味。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水声与新闻播报交叠在一起,普通又宁静。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内飘出来:“知许啊,你们一家搬到哪里了?好久没见着你爸了。”
伏令年坐在桌子前,房间内只开了一盏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灯光。放假在家时,她通常都在这张桌子上完成功课。
此时,上面堆满了妹妹的课本,还有一张摊开的白纸。
妹妹拉着伏令年的手,让她看自己今天在兴趣班学的画。
她在学水彩,白纸上勾勒出一家人的笑脸。
“好厉害。”伏令年伸手,轻轻抚过粗糙的纸张表面。水彩还没干透,一抹红色悄悄染上了她的指尖。
耳边是女孩叽叽喳喳讲述自己近日趣事的声音,伏令年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慢慢地给妹妹梳着头发。
“姐姐…?”
妹妹的声音顿了顿,有些困惑:“你不开心吗?”
“没有。”伏令年抽出笔筒的笔,顺手用笔作发簪,绕了一圈,将她的长发固定成发髻:“只是有点累。”
“高三那么累吗…?”妹妹同情又担忧地问,随即,她的注意力便被头发吸引了:“好厉害,怎么扎的?”
“姐姐新学的。”
“我也要学!”
“那我教你。”
嗒、嗒、嗒。
时钟指针转动着,哒哒作响。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淌,最后一盏台灯也熄灭了。伏令年打开房门,走到客厅。
客厅里黑漆漆的,没有父母,没有裴知许。
只有一个小石头人静静立在沙发上。
伏令年蹲下身,喊了一句:“小师叔?”
小石头人没有动,像是一个真正的玩偶。
就在此时,阳台处忽有异响。
伏令年拉开门帘,一排黑乎乎的人影正以极其鬼祟的姿势半立在阳台上。
伏令年:……
温季才一行人:……
“怎么办,我们这样好变态。”杜钟毓小声问。
“我们不是故意的。”从承言面无表情地道。
阿九:“故意,的。”
“进来吧。”伏令年抽动了一下嘴角,把阳台门推开了。
“你…想起来了。”温季才小心翼翼地问。
伏令年回到客厅,将小石头人揣回兜里,瘫在沙发上,闭上眼眸。
几人小心翼翼地入内,东张西望。
“别看了,不会有人的。我清醒过来后,幻境很快就要崩塌了。”伏令年依旧闭着眼,她感到身旁的沙发下陷,有人靠着她坐了下来:“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一阵沉默。
“有。”
伏令年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色彩艳丽的宣传单。
排头七个大字——欢乐谷,等你来玩!
插图是一辆过山车飞驰而下,四周有水流飞溅。周围是欢呼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个…好玩吗?”
第178章 虚妄蜃海(三)
在幻境崩塌以前,六人坐上了欢乐谷的‘云霄飞车’。
天色很黑,是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
机关缓缓启动,伴随着轨道摩擦的嘎吱声响,云霄飞车启动了。
加速、加速、加速。
身体腾空。
失重感随之而来。
几次反复,云霄飞车抵达了最高点。
天亮了。
火红色的云层后,阳光撕破黑暗,照亮天际。
整个世界就此静默。
出剑。
在飞车的最高点,在灿烂的晨光下,伏令年斩破了自己的幻境,将自己从美梦中唤醒。
画面寸寸破碎,伏令年想回头去看,但她知道,那只是虚假的幻梦。
就在这时,一双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身后传来一股轻柔的推力,将她送出了这片崩散的区域。
幻境就此消散。
继而,一片黑暗。
待伏令年双眼再度适应光线后,发觉自己正缩在黑暗的小角落中,身上是肮脏破损的衣服,肌肤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
“说说吧,今天看到了什么?”
沙哑的嗓音从房间中央传来。
伏令年抬头望去,发现周遭围着不少和她情况相近的孩子。
孩童们逐个上前,畏缩着小声讲述着。中央佝偻的老者都只是轻轻挥手,让孩童在一旁的篓子中拿走一小块硬邦邦的粗粮饼。
有的孩童心思多,想趁着老者不注意多拿一块,下一刻却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动手的不是老者,而是她身旁个子高些的小孩。
一做不做二不休,尽管偷饼的孩童已经痛得蜷缩起身子,那高个小孩还是上前,拎着衣领将她提起,伸脚踩断了她一根手指。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清晰可闻。
室内寂静了片刻。
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了小七,别把腿弄断了,不然就不好用了。”
“是,‘婆婆’。”被喊做小七的高个孩子应声,退了回去。
他的动作很快,也未使用灵力。不过,光凭他方才的速度与身手,伏令年判断他应当是个身负灵力之人。
最起码也已练气。
能使唤一个练气期的孩子,这‘婆婆’或许也是个修士?
伏令年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直到‘婆婆’与小七离开房间。
“咔哒”
门落锁了,脚步声渐远。
这个房间里大约关了二三十来个孩童,每个孩子都面黄肌瘦,灰头土脸。
一块小小的粗粮饼显然不能使孩童们满足,空气中弥漫着饥饿与恐惧的气味。
方才被踹倒的孩童自然没能吃上东西,原本拿到的粗粮饼也在被打后掉落在地,被其他孩童抢走分食了。
差不多弄清楚了这里的状况后,伏令年站起身。
在周围孩童紧惕和危险的目光中,缓缓走向倒地的小孩。
伏令年伸手,想帮小孩翻个身,查探一下她的伤势。
却不想方才躺着似乎已然半死不活的小孩突然跃起,如同濒死的野狼,张嘴咬向伏令年的手。
伏令年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摁住。
她如今应当处在另外一人的幻境中,身体和能力都受到幻境本身的限制。
她现在这具身体很弱,动起来感觉骨头随时都会散架。再加之担心给小孩造成二次伤害,竟险些被咬到。
就在这时,旁侧又冲出一个小孩,伸手一把将发狂的孩童掼倒在地。
这个小孩的脸伏令年不熟悉,但一看到她的眼神,伏令年便忍不住问了一句:“阿九?”
“二,丫。”阿九回应道。
果然是阿九。
两人联手把发狂的小孩制住,伏令年拨开小孩的发丝,拍拍她的脸:“你冷静点,我是想帮你…秦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