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目光中,阿九缓缓抬头。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从承言悚然一惊。
阿九的一双眼眸化为了深黑色,连同眼白处也呈现浓郁的黑。
她和伏令年的脖颈上,都可见清晰的紫红色血管纹路。它们像是老树的根系,在两人本就白皙的颈部皮肤下狰狞地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血管纹路竟在缓缓蠕动,如同活物般在皮下蜿蜒游走。
“你瞧,那纹路…”
“真的是魔修?我们之中有魔修?!”
尽管牧成俞二人刻意阻拦视线,在场的修士却都清晰看见了这一幕。
原本被这突变所震的各境弟子们皆沉默下来,不知作何表态。
这几日间,他们接连离开秘境,却得到了各境打乱的讯息。
这种情况下,他们本该立即回援,却不知为何被要求留在西境暂候。
直到今日,眼见失踪许久的晏扶摇、元苍梧几人也成功离开秘境,众弟子惴惴不安之心方才有所松懈,却又被突然出手的紫云真人和展现出魔修特征的阿九二人搅乱。
留守在此处的大多都是各派年轻弟子,修为与地位皆不如紫云真人。再加之情况扑朔,一时无人言语。
眼见着紫云真人似乎想强行出手,杜钟毓横跨一步,直接拦在两人身前,对紫云真人怒目而视:“她们不是魔修,一定是受到了那怪物的影响…”
紫云真人却明显流露出了不耐之色。
“我们昆仑*宗的事务,还轮不到你这个星机阁的弟子说道…让开。”
他微微抬手,竟似要不顾阻拦,强行出手将二人斩于剑下。
“铛——”
又是一声巨响,气浪从两剑相接处向外爆开。
然而,接下这一剑的不是从承言,亦不是牧成俞二人。
狂风之中,晏扶摇持剑而立。
“前辈。”她神色不变,语调却十分坚定:“无论她们是否有异,眼下都并非痛下杀手的时候。”
此话一出,处于迷茫无措中的弟子们幡然醒悟。
是了,无论如何,还未弄清楚状况,只凭此便直接出手将人斩于剑下都太过武断,太过急躁。
四境大会中,各境弟子虽都为竞争关系。可在这时,他们皆是人族的修士。有血有肉,有着相同喜怒哀乐的修士。
“秘境有异,她们二人与我们共同陷入魔修阴谋当中。无论如何,应当先行为她们治疗,再谈论魔修一事。”姜仪也出声道。
“我可为她们二人作担保。”元苍梧只留下了一句话。
眼见着在晏扶摇和元苍梧几人的表态下,各境弟子的态度有所转变,紫云真人的面色彻底阴郁下来。
还是不行吗?
不可。
她一定要死在这里。
否则所有谋划都将白费。
不顾一切的出手,即使身份暴露也无所谓。
“这是我们昆仑宗的弟子。”‘紫云真人’的眼底流露出阴狠之色:“无需你们的担保。”
那便…
“那我们呢?”
紫云的身体蓦然顿住,他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来人。
“其余境不行,我们遨月峰总行了吧。”
车轮碾轧过土地的声响间,弟子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通路。
一个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嗓音中勉强听出是男子的高挑身影缓缓行来,手中还推着一架摸样奇特的车辇。
有人坐于其中,同样看不清面容。
“峰里人少就是不好,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得亲自跑腿来接人…”他含着笑意的声音一顿,微微下沉:“瞧你,小云,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沉稳?”
第192章 做出选择
回程的飞舟上,修士们进一步得知了四境如今的状况。
当大部分修士聚集在西境的状况下,各境潜伏的魔修们近乎在同一时刻,袭击了各个宗门。其中不乏宗门内原本的弟子。
据推测,他们应当是受到了魔修的控制。
这让尚且无事的各境弟子们心有余悸,恐慌进而蔓延。毕竟无人知晓,自己身旁的同伴是否还是值得信赖之人。
飞舟内不时有窃窃私语之声。
杜钟毓和从承言几人蹲在角落,长时间的紧绷让她感到脑子发木。他们几人原本是最吵闹也最管不住嘴的,此时却是整艘飞舟上最安静的人。
话最多的温季才不知所踪,伏令年昏迷不醒,她和阿九两人的身上还浮现出了魔修的特征。
杜钟毓当然不认为两人是魔修,她只担忧,一定是污染者对她们造成了伤害,才使她们变成这副摸样。
若非遨月峰的峰主即时出现,伏令年和阿九恐怕都会有生命危险。
可…若她们当真被认定为魔修,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呢?
杜钟毓心中发寒,不敢深想。
沉默、长久的沉默。
高墨贤忽地站了起来,拔腿就要走。
“你去哪?”杜钟毓喊住他,问。
“我去找师父他们。”高墨贤的神色阴郁:“这一定是魔修的计谋,他们把我们分开,让阿九和小年变成这副摸样,还有温季才…”说这话时,他哽了一下,眼眶泛红。
“可…”登上飞舟时,他们便被下达了指令,不许擅自离开。
上至飞舟后,所有弟子便被分隔着安排到了不一样的隔室。
从承言没有言语,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站起身,直接走到这一出隔室的门口,伸手推门。
门却先一步被拉开了。
“师兄?”
……
伏令年正处于一种古怪的状态。
时而沉睡,时而又在无边无际的黑沉水域中挣扎。
她看见温季才在水中朝她招手,可还未等她靠近,他便被海浪拍碎在水中。她又看见了秦箐,秦箐朝她微笑,肌肤却在不断地溶解,被水流冲散。
安祉的面容在纱帽下朦胧不轻,伏令年冲过去,扯开她的遮掩,却只看到了一张空有轮廓,不见面容的‘脸’。
‘安祉’伸手一推,伏令年跌倒,再次沉入水中。
伏令年感到自己漂浮在无边的黑沉水域之中,意识如同被撕碎的纸片,时而聚拢,时而飘散。她试图抓住那些从眼前掠过的幻影,但每一次触碰都只换来更深的虚无。
她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细细听去,却又如同虔诚者对‘神明’的浅浅的低语。
身体还在飘荡,伏令年的眼前掠过一片树影。
柳树般的枝叶垂落,伏令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
借助‘柳枝’,伏令年重新稳定了身形,抬头望向巨树的主干。
形似松柳,枝干粗壮。
伏令年见过它。
在浮空岛,在幻境的‘槐岩镇’中。
槐岩松。
巨树下方,一道人影静静坐着。
长发如瀑垂落,遮住了半边脸。伏令年看不清她的面容。
不知为何,伏令年心中忽地生起一股冲动。
她要去,靠近那个人,看清她的面容。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伏令年一步一步淌过逐渐下移的水位,靠近了槐岩松中央。
往前,继续往前。
就要到了。
不知何时,平地竟刮起一阵微风。
树下之人的长发被掀起,露出模糊的轮廓。
伏令年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是她心中所想那样吗?
伏令年伸出了手。
肌肤的触感的柔软的,伏令年屏住呼吸,拨开了那人的长发。
发丝如流水般滑落,露出一张伏令年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是她自己。
——准确来说,是以前的她。
穿越以前的她。
“哗啦”
风穿过枝叶,发出呼啸。
‘她’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伏令年张嘴,不知道是在质问‘对方’,还是在叩问自己。
下垂的枝条从眼前掠过,是血红色的。
……
伏令年猛然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朦胧。
红色的条状影子在眼前晃荡着,在风中摇摆着。
是槐岩松的枝条。
她这是在哪里?
伏令年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被安祉当胸捅了一剑。但是不痛,衣服甚至完好无损,不见污渍。
自己还在梦中?
伏令年如此想着,撑着上半身坐起,将四周的光景收入眼中。
她对此并不陌生,这里是浮空岛,是她从前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伏令年缓缓站了起来。
身体的活动有些生涩,像是许久未曾活动过了。脚上没有鞋袜,她便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土地之上,朝槐岩松下行去。
心绪平静如水,秦箐的死亡、温季才失踪还有安祉的叛逃被封存在角落,连同着揪心的痛楚也一同藏匿起来。所有的情绪被无形的力量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