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血骸妖祖的声名还未传扬开来，妖族与人族间虽已有所摩擦，却还处于相对友好的阶段。
‘二丫’是在一次屠灭吸血虫的宗门任务中与她相识的。
晓月的原型是狼，两人初次相遇时，她还未进入成年期，便如同一条潦草的小狗。
因此，还处于筑基期，不明真相的‘二丫’将这疑似受伤的‘小狗’捡回了宗门，再见证小狗变身美少女的事情，便成了大师兄后续时常用来嘲笑她的故事，嗯…或者说是事故。
晓月常常向她抱怨。
“你就不能在我好看点的时候碰见我吗？非得撞见我这辈子最潦草的时候。”
其实挺可爱的，‘二丫’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这会引来晓月的怒目而视。
不过，‘二丫’见过晓月此生最潦草的时刻，恐怕就是她的死亡吧。
那是她的骸骨。
甚至，不能算作骸骨。
只是晓月死后尸骨化作的一部分骨灰。
她就静静地躺在木盒中，聊无生气。
她临死前给‘二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是她打算回家乡看看。
晓月的家乡在东荒。
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死在了自己的家乡。
不久后，血骸妖祖的凶名响彻四境八荒。
除去多年以前已然失去消息的东荒妖主，血骸妖祖杀死了一向仇视人族的西极和北冥妖主，驱逐南洺妖主。
至此，血骸妖祖统领八荒之地。妖族向祂俯首称臣。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和平彻底被打破。
在灵稳期之前，人族与妖族一向摩擦不断。各自内部亦有分歧。战火不休。
直至昆仑老祖率领修士对抗魔族，人族与妖族之间才有了第一次联合。
再后来，妖族中的东荒与南洺妖主对人族态度较为温和，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交流。
然而，这一切都在赤骸妖祖出世后彻底改变。
妖族内部天翻地覆，八荒之地成了魔族的乐园。原本一同对抗魔修同伴成了放任自身堕落的俘虏。
部分本就对人族怀有恨意的妖族趁机搅动风雨，人族与妖族彻底决裂。
在这以前，从未有人听闻过‘赤骸’之名。祂便如同地底突然冒出的竹笋，须臾间便成长至需要仰望的地步。
祂所征讨之处，寸草不生，几乎无人能够生还。
一批批修士奔赴战场，不见尸骨。
‘二丫’是这场战争的见证者，也是这场战争的终结者。
彼时，她已至合体期。
再往后，便是炼虚飞升。
‘二丫’…不，那时，她已经是伏令年了。
随着修为的提升，记忆的枷锁解开，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伏令年记起了自己的曾经。
她是‘二丫’，也是伏令年。
若她踏入这个世界时，便拥有记忆，恐怕会思忖着回家的办法。
而在如今，伏令年发现，她已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
亲密无间的好友、宛若亲人的师门，这个世界的一花一木，风与细雨，皆成了融进伏令年每一寸骨血中无法分割的部分。
“师父当初收我做弟子，已然知晓了我的特殊吗？”
伏令年坐在槐岩松下，与遨月仙尊对饮。
遨月仙尊依旧身着一身金灿灿的华服，面上却没了从前悠闲又游离的笑意。
此时此刻，坐在伏令年身前的，似乎不是高高在上的仙者，而是与伏令年谈心的长辈。
他没有回答伏令年的问题，转而说了一句话：“三日后，我将飞升。”
妖魔战争已然打响，遨月仙尊作为立于顶端的修士，却在此时宣布飞升。
伏令年却并未惊异，她没有说出恭贺之语，只是静静望着遨月仙尊。
“如此，便能遏制‘大污染’的降临吗？”
遨月仙尊忽地笑了，他的眸光晃动，描绘着伏令年的面孔：“你长大了。”
伏令年：……
屁，十八岁身穿至此，二十岁左右身体已然永固，哪来的长大。
伏令年的吐槽没能说出口，遨月仙尊却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很抱歉，未经过你的同意，便将你牵扯入其中。”伏令年没有出声，为他的空杯斟了一杯酒。
“你的天赋让我震惊。作为异界者，你能够如此快的适应这个世界的天道法则，甚至不被其束缚，走至如今的地步。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遨月仙尊用温和的语气，说出了令人背脊发凉的话语：“——我想利用你，利用你游离于世界法则之外的特性，拯救我们的世界。”
伏令年依旧没说话，为自己的空杯斟酒。
“我早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在槐岩镇废址见到你时，为了你不会因见证‘赤骸’诞生而立即被污染，我封存了你的记忆，抽取你纯净的神魂封存。我见证你一步一步成长，引导你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我想，你早便知晓了吧。”他看着伏令年，用从前的语调引导着她说出所谓的真相。
“飞升并不存在。”
所有飞升的修士，终将化作灵力反哺大地，压制污染。
以及，
这个世界即将被污染占据，所谓‘赤骸’，极有可能便是突然失去了踪迹的东荒妖主。
完全能够颠覆修仙界体系、扭转天地秩序的真相。
伏令年甚至还有一种猜想，这个世界从前也发生过‘大污染’的降临，这导致了文明的毁灭。
遨月仙尊听着伏令年说完，忽地像是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形象地靠坐在树旁。
“为什么如此坦诚地告诉我。”伏令年侧头望着遨月仙尊：“现在的计划，恐怕还未到达您所想见的地步吧。”
“是啊，”遨月仙尊含糊地咕哝一声，去摸酒壶。刚触到边缘，便被伏令年伸手拍掉了。
“沈聿泽那酒鬼行径果然是跟着您学的，为老不尊。”伏令年面无表情的把酒壶撤走。
“你不尊老爱幼。”
“您老我幼，抵消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寻到了让你归家的方法。”
“把您的计划告诉我吧。”
两人的话语撞在一块。
“什么？”伏令年眉心一跳，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想听哪一个？”遨月仙尊笑着，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都想听。”
“好吧。”出乎伏令年预料，遨月仙尊直接答应下来：“待我飞升之日，天地法则动荡。你已合体，配合你的灵剑，可短暂破开天道束缚，回归你原本的世界。”
/：.
就这样吗。
没有复杂的仪式，如此简单粗暴的形式，却又让人觉得合理。
每一位至元婴大圆满的修士都会领悟属于自己的法则之境，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天道的代言人。而能够‘飞升’，化作天道一部分，灵力反哺世间的修士能做到此，似乎并不奇怪。
可为什么要在此时告诉她。
分明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操控者与棋子已准备就绪，为何要在此时功亏一篑？
“至于我的计划。”遨月仙尊笑眯眯地指了指槐岩松下，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在树里面，等为师飞升后，你再看吧。”
实际上，他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站在树下，伏令年没有去看飞升时天地动荡的盛况，没有去听宗内弟子的恭送仪典。
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是你预料到的结果吗，师父？
无人再能回答。
而直至如今，她再次做出了相同的抉择。
第194章 第四学期
重来一次,依旧是相同的抉择。
伏令年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太多太多。
十八年来的记忆在她数百年来的岁月中占比太过渺小，却又至关重要。那是她的来处，是她梦中都想回去的‘家园’。
若伏令年没有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记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去。
可偏偏,她拥有这样的记忆。
身为修仙者，漫长的岁月没有让她的记忆蒙上雾霭。她甚至还记得幼时师弟师妹的模样，记得她与友人幼稚的宣言,记得一个个并肩作战，却在战争中化为枯骨的同行者。
她记得，她忘不掉。
即便是在失去记忆后，伏令年带着穿越的记忆重来一遍，却依旧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无法分割的羁绊。
她记得村中收留自己的阿婆与家中的大黄狗。
记得为了流鼻血而忙得团团转的外门师姐师兄。
甚至记得由于污染无法修行而哭鼻子的文同学。
更忘不掉四境大会中并肩作战的队友。
忘不掉秦箐临死前的遗言。
她说，
别忘了…
别忘了你接下来的路。
羁绊与记忆成了束缚着她身躯的枷锁，亦是支撑她继续前行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