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端着沈修撰褪下的衣物无声退出去,经过沈年身边时她闻到那衣物上飘着一股酒气,怪不得瞧见沈修撰面色格外的红润。
沈年问道:“母亲向来只喜品茶,怎么今日饮起酒来了?”
“还不是为着你的事,京中的官可没那么好做的,自得卖着我这张脸去托人照拂你一二。”
沈修撰半生都在官场经营,两朝老臣根基深厚,有她在前为自己铺路,沈年一想面上不由得一喜。
“你还能笑的出,那个男人一闹知不知道外面风言风语已传出多少去了。”沈修撰忽又严肃起来呵斥道。
沈年闻言敛起笑容,“是有人暗地里推波助澜,这桩事先前已在京中传开,现在左不过是再被议论几句罢了,又不会伤女儿一根毫毛。”
“你面皮倒是厚,“沈修撰瞪了一眼她道,”如今已有人盯上了你,你莫成点小事就忘乎所以,明日去工部上值仔细着些。”
“是。”沈年被她盯的出汗,抬袖抹了抹额头。
沈修撰抬起一边眉头瞧着她,脸上说不清是忧心还是嫌弃,摇摇头道:“在我面前如此鼠胆,日后去了御前陛下面前呢?午后莫回院去了,留在这请人来教你些朝上的规矩。”
林闻溪一下午将二人的东西收拾妥当,又给沈年带回来的三人安置了屋子住下,入夜仍不见沈年回来,在屋子里一人坐立不安盯着门口出神。
白石瞧着一桌未动的饭菜在旁相劝:“那边已传了话三娘子不回来用饭,少君莫再等了。”
“撤了吧。”林闻溪心不在焉摆手道,进了里屋坐在铜镜前,白石在身后卸下他的发冠,捧来凝神香放在旁边。
林闻溪注意到他的贴心,开口向他吐露:“上回因那男子去母亲那院差点被动了家法,这次去了这么久也没消息,我如何能不焦心。”
“三娘子从前少不更事难免犯错,如今已改了,况且明日还去上值,沈大人定不会动手责打的,许是一时被什么事绊住了。”
林闻溪听他一言心中安定不少,翻起案上的名册来看,沈府人丁不旺,现在府里算个主子的只有沈修撰和一个不大出来走动的侧君,他和沈年夫妻二人而已。
各处的侍从护院却是不少,数了数有近七八十来个,沈父不在后院无人管着这些人,一团子乱麻。
瞧着白石是从外面跟来的,得林闻溪的的信任能近身服侍,一来就排挤他,若不是林闻溪晓得这府中人心,不放心亲自去看,白石就该被安排到一从前被水浸了的屋子里去住了。
林闻溪一想到这桩事,眼神便狠厉起来,从前这些人没少仗势欺他,如今他回来这新仇旧恨……定要好好惩治一番。
正想着沈年悄么声的从门口迈步进来,白石先瞧见了人退出去合上门。
沈年半跪在垫子上从后背搂着林闻溪的腰,倚在他肩上闭目舒了一口气,林闻溪在镜中瞧见她皱成一团的脸,心疼覆上她的手背。
这一程回京人马多,官驿的房间不够。林闻溪同白石及另两个小侍在一屋同住,十日多未有与沈年独处的时候,夜里日日不得安眠。
现在沈年忽然进来抱他,他却一时有丝近乡情怯,盯着镜中二人相依的虚影心中怦怦跳。
他小声问:“三娘怎去了这么久,可是母亲又教训你了。”
沈年疲累的向他诉苦,“不光是母亲,她还另请来位致仕的礼官来教我规矩,一下午站的我腿都快折了。”
林闻溪偏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安慰:“母亲只是面上严一些,心里还是很看重三娘的,想来也只是担心明日三娘出什么差错才如此。”
沈年对他的亲近习以为常,点头在他脖颈上蹭了蹭回应,林闻溪低头不敢去看镜中自己的表情,再任沈年抱着他便又要生出心思了。
他转身扶起沈年的胳膊站起来,“三娘明日有正经事,今夜早些安歇吧。”
沈年上塌不多时就睡着,天微亮便被林闻溪唤起来,迷迷糊糊端着他递过来的茶盏咽了一口,被茶水冰的瞬间清醒。
她难受的伸手捂着喉咙问道:“这是什么茶,又冰又苦的。”
林闻溪摇头拿着湿帕子盖到她脸上擦拭:“不知道,母亲刚着人送来给三娘醒神的。”
“我只是从六品,又不用去大殿中面圣上朝,去工部虞部司记名上值便可,何须这么早去,母亲真是怪!”
“三娘少说几句,母亲的人在外面等着你出去呢。”
沈年转头透过窗纸一看门外直挺挺站着几人,闭了嘴不再说话,随林闻溪去外面穿衣。
外屋里几个侍从端着沈年的官服过来服侍,被林闻溪出声屏退,几人面色微变互相看了几眼无奈退出门去,林闻溪心下默默留意手中细致的帮沈年系好衣裳。
这里比不得兰城,府里的小侍个个养的细嫩,能言会道。沈年身边又只他一人,这些小侍保不准生出什么花花肠子来,沈府几道门进进出出的,藏在哪处勾引了沈年或许他都不知道。
虽说沈年眼下心是在他身上,但若有人胆子大自个主动献身贴上来,传出去闲言碎语就向昨日那个鳏夫一样黏在身上甩不脱了。
林闻溪自觉他现在防的紧一点不为过。
将沈年送到屋外,林闻溪有意在候着的侍从面前捋了捋她耳鬓边的发丝,“三娘早些回府。”
沈年随着沈修撰的人一路出了府与她的马车同行,临近官署改为步行,沈年像个尾巴一样跟在沈修撰身后,二人来的早行在她们前头的没几个,沈修撰也有意将步子放的慢,等后面的官员并行上来,大多数斜眼上下打量一眼沈年,零星几个开口向沈修撰搭腔。
沈修撰板着脸向各官员引荐,沈年对谁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几官恭维她夸赞几句。
行了一段路沈修撰拐去内殿中上朝,沈年去了司内报道。
她在殿前门口叩了下门,并未有人回应,推门进去里面左右对称摆着八张桌案,上面各堆着几大摞书册图画,不过空荡荡的尚无人在。
沈年选了一处坐下,支起脑袋闭目养神,等着司中的官员前来。
没过半个时辰,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日出的霞光从外面照进来,她一半脸被光映的发亮。
晃眼看不清来人,沈年摆出脸色准备应对,站起来看时发现并不是兰城共事那几人,对视时两人都是一怔。
短暂安静过后,对方打了个呵欠散漫向她打了声招呼:“来了。”
沈年点头后,对方大步流星迈过来坐在她前面的桌案前,后背倚在她案边,从怀中掏出一袋果干塞进嘴里啃。
沈年向前探过身子询问:“不知大人贵姓?”
对方将向后转过头来上下扫了她一眼,不悦道:“沈三娘子出了名头,当真成贵人了,连我是谁都忘了。”
沈年慌张敲了下脑门胡编了个说辞道:“我先前被歹人所害,撞了下头,有些人事记不大清,大人莫怪。”
“我说怪不得沈三娘子陡然间脱胎换骨,有了那般大的本事,原来是换了副脑子,”对方脸上由阴转晴,捏着下巴道,“不过你怎能连我也忘了,你我幼时常在一处玩呢。”
见沈年还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她无奈开口念出自己的名字——徐珞宁。
姓徐......沈年想到沈父正是这个姓,这人许是沈父那边的亲眷。
二人刚说了几句,殿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正是那几人。
沈年回程路上向宋昭佛打听过为首的那人名唤周代云,前些年沈修撰曾经参过她一本,当时被她被贬了职,不然也不至于年逾三十还是个六品小官。
这两年来赵党渐有压过风宪司之势,工部尚书正是赵党元老。这周代云的与之走的近,正是有这个门路才从贬地调回京中的。
而且周代云此去兰城本就是为了日后升官攒功绩去的,但风头却全被沈年抢去,白走了一趟。
她拿沈修撰没什么法子,现在全部记恨到沈年身上。
周代云一瞧见沈年的脸,就双手抱胸嬉笑道:“沈少卿连个举人都未考中,入朝为官本就是陛下恩赏,一回来就闹一出笑话,跟那种男人牵扯不清真是污了陛下的御旨。”
她身边的两人跟着讥讽:“急吼吼得将人压进府中,一整晚都没音讯,也不见把人放出来,该不会是与那鳏夫又旧情重燃了吧。”
......
几人越说越起劲,笑声在殿中回荡。
沈年听的耳朵生疼,只是沈修撰昨日几番告诫她行事要谨小慎微,在这风口浪尖上若再惹出什么事,定要被人抓着由头不放大做文章了。
而且沈年早预料到周代云要拿这事给她难堪,此刻只当作没听到她的话,若无其事的向徐珞宁讨袋子里的果干吃。
徐珞宁本也是乐馆舞坊的常客,对沈年这事并不如何介意,加上二人又是刀割不断地近亲,此刻没有不给沈年面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