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瞧着面前的父亲如今最脆弱时,鲜见流露出的痛苦哀伤的神情,胸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姐姐。”不知何时,明砚站在了床榻边上,他踮起脚,小手按在明修远滚烫的手背上,仰头瞧着身旁的明灿,微皱白嫩的眉心,问道,“父亲会好起来的,对吗?”
收敛好心神,明灿侧首,瞧着身畔这个年幼的弟弟,忽然意识到他哪怕有些少年老成,到底亦只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孩童,亦会害怕。
“会的。”明灿轻声道,声音轻而温柔。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明砚暗暗松了口气。
他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对明灿作揖道:“我去读书了,先生说过,忧虑无益于事,要将时间皆放在有用的事上,姐姐亦莫要太难过了。”
明灿颔了下首,瞧着明砚离去的小小背影。
忽然之间,明灿想起,自己十六岁出阁那年,这个弟弟还未出生。
时间白驹过隙,如今她的孩子已经几个月,而明砚方才将要三岁,却已开蒙读书一段时间。
……
傍晚,明修远的高热稍退,睁开了眼眸。
“明灿?”瞧着面前的明灿,因为长久的高热,明修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侍从扶明修远起来,他喝了些水。
静静坐在旁边,等明修远瞧起来好些了,明灿方才问道:“父亲感觉如何了?”
“无碍。”明修远咳嗽着,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房间,问道,“子墨呢?”
“在书房,那孩子……很用功。”
听到明灿这般说,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的明修远,不由得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有些欣慰。
“像你小时候,你们皆很早慧,当初,我亦想教你早些开蒙的。”
明灿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听说,子墨两岁出头,便能全文背诵《千字文》了。”
“嗯。”明修远有些疲倦不堪地阖了阖眼眸,颔首道,“比你当年还早几个月,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父女二人,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半晌,明灿想起什么,静静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开口道:“父亲,您……您方才自梦中叫了母亲的名字。”
明修远闻言,阖着眼眸的眼睫颤了颤,却不曾说话。
“您后悔吗?”好半晌,明灿终于忍不住问道,“当初与我娘和离之事。”
房间中,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烛花迸裂的轻微声响。
“不后悔。”明修远终于开口,他淡淡道,“不必去美化不曾选择的那条路,更何况,她现在安乐富贵,过得比当初继续与我在一起,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好;我,明灿,我们亦是如此。”
明灿听到明修远这般说,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沉默许久,她张了张口,方才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惠安郡主领着明砚站在门口。
“父亲醒了吗?”
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明砚好奇地张望问道。
听到房门外传来明砚稚嫩朗朗的童声,明修远睁开眼眸,瞧了瞧明砚,笑道:“子墨,进来。”
见明修远醒了,明砚笑眯眯走到他的床榻前,将书卷放在床畔的桌案,靠进明修远怀中,亲亲热热地说道:“爹爹,今日学的功课,儿子抄了五遍。”
抬手,轻轻摸了摸明砚的脑袋,见这个孩子这般俊秀乖巧,懂事听话,明修远目光温和地瞧了身旁的惠安郡主一眼。
惠安郡主亦温柔含笑,目光含情脉脉地瞧着明修远。
明修远当初是惠安郡主在宴会上的众儿郎中,一眼便瞧中的夫婿,如今没有第三人横插其中,或许是自己想明白了,明修远待惠安郡主的态度,变得平缓温和下来,惠安郡主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如今,亦算是得偿所愿。
好半晌,明修远对有些好奇的明砚笑道:“好。”
站在一旁,明灿静静瞧着面前的这一幕。
一家三口温暖温馨,其乐融融的场景,教明灿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记忆碎片,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起身,对惠安郡主笑了笑,平静地告辞道:“我去瞧瞧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
走出寝间,明灿深吸一口气。
春日黄昏,院子中杏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心中,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诗词来。
“姐姐。”明灿正有些出神地站在廊檐下,明砚跟了出来,仰头,有些担忧问她,“父亲这次病了这般久,会死吗?”
听到明砚的声音,明灿方才回过神来。
她垂眸,瞧见面前的男孩眼眸中,划过的一抹惶恐忧虑。
蹲下身,平视着面前的明砚,明灿安慰道:“不会的,他只是生病了,会好的。”
听到明灿这般说,明砚还是微微皱眉,但他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瞧着面前俊秀斯文的男孩,有些忧心忡忡似的模样,明灿忍不住抬手,将他搂入怀中。
安静地教明灿抱着,好半晌,明砚白嫩俊秀的小脸,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明灿道:“姐姐身上有奶香味。”
听到明砚这般说,明灿不由得笑了。
“是你外甥的味道。”明灿对明砚笑道。
明砚闻言,想了想,问明灿:“我能去瞧瞧小外甥吗?”
“当然可以。”
笑着颔了下首,明灿牵起明砚的手,带他去瞧被哄睡了的谢宸。
房间中,明灿的孩子正睡得香甜。
明砚站在摇篮旁,目不转睛地瞧着摇篮中,小小的谢宸。
“他叫什么名字?”明砚小声问明灿,仿佛怕吵醒了谢宸。
“谢宸,小名安儿。”
明砚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摇篮中的婴儿的小手。
谢宸自睡梦中,无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指,抓得紧紧的。
“他喜欢我。”瞧着面前正在睡着的谢宸,明砚轻声道,面上终于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
明灿坐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瞧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砚瞧了瞧坐在一旁的明灿,忽然问道:“姐姐,你恨父亲吗?”
听到面前压低声音,轻声细语的明砚这般问,明灿愣了一下。
轻轻摇了摇头,瞧着坐在面前的明砚,明灿问道:“为什么这般问?”
手指被熟睡的谢宸松开,明砚收回手去,正襟危坐,瞧着身旁的明灿,沉吟了一下,正色地说道:“我曾经在后花园,听见两个婆子说,父亲对不起你母亲。"
明砚清澈见底的眼眸瞧着明灿,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似的,继续道:“所以父亲病了这般久,你瞧起来冷冷淡淡的,一点难过的模样皆没有……”
瞧着面前小大人一般,神色认真,但到底只是个小孩子的明砚,明灿不晓得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这个复杂的世界。
“我不恨他。”摇了摇头,明灿轻声道,“只是有些事……只言片语,很难说清楚。”
听到明灿这般说,明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明灿道:“便像我有时候累了,不想背诗,但父亲说必须背,要自开始打好基本功,这叫‘身不由己’。”
瞧着面前一脸稚气的明砚,又听到他童言童语的话,明灿忍不住笑了。
轻轻颔了下首,明灿道:“可能差不多罢。”
……
用完晚膳后,惠安郡主问起谢瑜的近况。
“殿下很好。”放下手中的茶盏,明灿笑着回答道,“我带安儿过来前,他教我代问郡主安好。”
瞧着面前方才生子不久,却仍旧貌美得明耀的继女,她俊秀精致的眉眼之间,平添了几分端庄温柔。
“你们成婚这么多年,方才有了安儿,太子殿下一定很高兴罢?”
听到面前的惠安郡主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笑道:“殿下很疼爱安儿。”
她并不曾说,谢瑜曾多次表示不愿教她过早生育。
谢瑜的母妃文嫔十六岁生下他,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二十岁,因为难产落下的病根,身体孱弱,一场高热,便去世了。
因此,虽然两人成亲早,但,明灿二十岁,谢瑜二十三岁,他们二人方才圆房。
在此之前的几年,他们虽然睡在一张床榻,但谢瑜却像君子一般克制自己,绝不越雷池一步。
谢瑜怕重蹈覆辙,怕失去明灿。
“姐姐。”明砚忽然开口,问明灿道,“安儿长大后,会与我一起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