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安在马车上等恶劣许久,通传了几遍徐母才叫她进去。
之前闹成那副样子, 眼下相看两相厌, 瑜安也能理解。
大厅内火炉燃得旺盛, 瑜安紧裹着貂皮氅衣,始终未脱, 没做出久留之势。
既然相留, 徐母也做出礼待,上茶照旧。
瑜安不欲拐弯抹角,直言将事情的大概讲了一遍。
“您或许也听到了些风声,纪景和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与其在一块儿的是派到北疆戍守的辛参将, 他也是徐首辅当初的关门弟子。”
“我今日前来, 就是想叫您去陆府看一看令嫒, 据我猜测, 令嫒情况怕是不好,若是可以的话, 想请您帮我捎带问些话。”
“砰”——
茶盏重重落在木制桌上,砸出了一道不小的响声。
冷漠的视线缓缓落在她身上,这是今日她第一次抬起头看她。
徐母轻蔑道:“褚娘子怎得管起旁人家的事情了?这与你无关吧。”
“你与纪景和已和离,便是与纪家无关, 何况,我家静书也嫁人, 你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书信,现下出了事情,竟要攀扯到我家静书头上?”
“这是何道理?”
她咄咄相逼, 没有半分对此事的关心。
瑜安记得,在此之前,纪景和和纪家没少帮她们的。
想着是否是她表达有误,瑜安耐着性子解释:“夫人您误会了,我不是要将什么事情攀扯到谁头上,只是我觉着此事不对劲,您可以去陆府看望令嫒一眼,我与令嫒闲聊时,她曾对我说,您已许久不去见她了。”
徐母冷嗤:“这话更是无稽之谈,我家静书怎会与你闲聊?”
瑜安:……
徐母:“他们的生死自有圣上定夺,不该是你操心的,我也更不想将静书牵扯进去,云舒的势头正盛,不宜牵扯其中。”
瑜安:“夫人,这封信说不准就是陆云舒送来的,这事已经与他们脱不开关系了……”
“送客。”
逐客令下,门外的嬷嬷就进来了。
瑜安站起身,“夫人,若是我说陆云舒投靠了严党,甚至明知严家害过徐首辅,您也坐视不理吗?”
“一派胡言。”徐母拍桌,一脸气愤。
“还不赶紧走,这里何时容得你放肆。”
瑜安抬手隔开推搡她的手,直视她道:“您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去陆府一趟,不管是真是假,您总得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
“叫令嫒好好与您说清楚,到底是何事。”
徐母站在原地,再未说话,瑜安又道:“令嫒现在有孕在身,情况如何您也应当知道。”
见之动容,她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徐母坐下,心中却不安,犹豫半晌,便乘着马车去了陆府。
陆云舒不在富商,门口的小厮见到是她来,原本纠结是否放进去,徐母冷脸厉声责问了几句,就进去了。
去时,卧房的床帘紧闭,侍女一脸愁容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徐母掀起帘幕,这才发现徐静书苍白虚弱的脸色。
“夫人绝食了三日,连口水都不喝。”
徐母皱着眉,呵斥道:“还不干净叫厨房备来吃食,主子出事了你们担待得起!?”
侍女连忙跑下去准备,徐母则是轻拍着将人叫醒。
“静书,母亲来了。”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已无力气说话。
不比常人,她身怀六甲,三日滴水不进,不光是大人,孩子估计都难熬。
徐母不禁恼了,“这么大的人了,连事情的轻重都分不清,纪景和再重要,能重要过你自己和孩子?”
起初她还不信,从府门口与开门小厮的几句话,她心中就有底了。
徐静书脸上毫无生意,哑声道:“陆云舒与害我爹的仇人狼狈为奸,如今还害了我的朋友,我作为妻子未尽到劝诫之责,我就该如此。”
“屁话!”徐母狠狠骂道。
什么事情,都比不得自己的身体。
徐母将吃食端在手上喂她,她依旧摆手。
“事情若是不解决,我不会吃的……”
徐母无奈,“徐静书,我从小便告诉过你,世上无事能折磨你的身子,旁人的事情,为何会教你这般上心?”
“今日这饭你必须吃,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孩子。”
徐静书:“我不吃。”
徐母:“吃,今日我不光要训你,待会儿陆云舒回来,我也要将事情与他说清楚,他是想把你扔在这儿饿死?”
徐静书:……
见她还僵,徐母冷声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还不吃,我现在就走。”
僵持片刻,徐静书不为所动。
徐母起身要走,袖子被拉住了。
“我吃。”
从小,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她清楚徐母的作风,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盯着徐静书用下一大碗饭,徐母的眉头也并未松多少。
徐静书放下筷子,事无巨细说了一遍,央求徐母带她离开时,徐母却一句话都不说。
“这件事你别插手,好好待在这里,才是正事。”
徐静书凉了半截心,“母亲……”
“陆云舒有无投靠严家不是重点,他能否继续走下去才是要事,你要是将这件事捅出去,百害无利,你现下的日子也会受影响,若是陆云舒倒了,咱们娘俩还能靠谁?”
徐静书震惊:“他投靠了害死父亲的凶手,就算是这样,你想的也只有自己?”
这是仇人,她怎么能叫她跟仇人共枕同榻?
徐静书一眼注视着眼前人,只觉着从不认识,也从未了解过她的母亲。
徐母:“要害也是严家的人,与陆云舒何干?你照旧做你的陆夫人,为自己谋个好前程才是要紧事。”
“再说,你父亲的事情已经被查清楚,是夏昭的手笔,现已伏法,你为何还要将大家搅得鸡犬不宁你才满意。”
“那纪景和呢?徐家困难的时候,人家那么帮我们,我们就……”
“男娶女嫁,你们如今还有何瓜葛,值得你这样为难自己的夫君?”
徐母喟叹,“静书,你要想清楚,你现在陆家人,你要为自己的丈夫着想,难不成你还想过任人欺压的日子。”
“这件事你不用管,也不必听褚瑜安的话,好好养胎。我不会参与其中,你也不许。”
徐静书紧提起心,隐约嗅到什么,着急道:“褚瑜安是不是找过你了,给你说什么?”
徐母不语,她又着急追问。
“……静书,你该听我的话。”
“听话听话,从小到大你都叫我听话,可是有几次,是我自己愿意的,连嫁人都是你替我做主,口口声声你为我好,可是我如今过得什么日子?”
“我一直觉着你是怕我重蹈覆辙,再过上徐家倒台后的苦日子,眼下看,你都是为了自己……”
徐静书浑身发软,尤其听到徐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更是心死。
她怎么逢上了这样的母亲……
徐母不为所动:“等时间长了,为了谁自然清楚,总之这件事我不会帮你,你也死了这条心,并且我告诉你,少与褚瑜安来往,她就是灾星。”
母女之间只剩沉默,徐母站起身给侍女叮嘱了几句,随后便要离开。
“我不会听你的话,哪怕我赔上这条命。”徐静书说。
徐母看向她,眼中的戾气染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可耐性已叫她无法再多说一句,开门径直离开。
一声结实的门响,床榻间传来隐约的啜泣声,侍女上前安慰,徐静书只紧紧爬在她的身上,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她是陪着徐静书多年的丫鬟,虽说她们母女之间常有磕绊,徐母经常将意志强加在徐静书身上,但也极少出现过这种情况。
上次这般痛哭,还是徐母切断她家夫人与九畹山崔沪联系的时候。
那时一味地逼着徐静书断了与崔沪的情谊,叫她多多亲近纪景和,直到坐上纪家少夫人的位子。
现下见了纪家显露颓败之势,便又叫她嫁给初有竞头之意的陆云舒。
徐母一步步精打细算,却从未考虑过徐静书的感受。
侍女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将肩头人的悲伤尽纳心中。
……
徐母刚回到府上,门口的小厮便来了。
她眼尖,猜到是褚家派来的人,当即叫人呵斥出去。
“回去传消息,往后我们徐家不欢迎褚家人来,不管是为了什么,老身无可奉告,也无可奉陪,若是再纠缠,就要报官了。”
云岫得了消息,回去给瑜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