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欣慰道:“不愧是练武的好苗子,都比我要高了。”
褚家倒台太过迅速,甚至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她当时匆忙送他离开,只顾着给了些钱财, 其余的什么都没来得及管。
“在外祖父家住得可还好?”
褚琢安点头:“都好, 外祖父母还叫我给你带句话, 说他们身体很好, 叫你别挂念。”
外面冷,姐弟俩说了两句话后, 瑜安就带着他去了半亩院,好好招待吃了顿饱饭,聊了许多,直至晚上, 才舍得将人放开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宝珠整着衣柜里的衣裳,笑道:“姑娘别担心, 小郎君起码能在府上住满一个月呢。”
瑜安这么想着,竟觉得当初自己做错了选择。
若不是怕牵连他,她真舍不得将他一个人送回到江陵。
翌日, 瑜安带着褚琢安去了荣寿堂,褚琢安嘴甜,不消片刻便将纪母逗得直笑,连带着纪素宜也对他留意了许多。
“李家的事情都办好了?”纪母问。
瑜安愣了愣,念在褚琢安还在旁边,便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并未说详细。
纪母也同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聊完天后,瑜安带着褚琢安往回走,褚琢安不由问起方才纪母的话。
他不傻,府上多多少少有些风声,加上老太太这么一问,也隐约猜到了。
“姐,当真要……”
瑜安轻笑:“人之常情,不用大惊小怪。”
褚琢安不平:“这样岂不是你的日子会更难过,姐夫也太……”
瑜安倒不在乎,安慰了两句。
似乎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很关心纪景和纳妾的事情,就连纪母都罕见开口问了。
她只见过李月如几面,甚至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摸不清以后共事的人会是什么品行。
奈何现在后悔也晚了,再过六七日,就是纳李月如进门的日子,她拦不住。
说巧也巧,正当她差人置办挂彩时,晚芳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纪母犯病,只能将李月如进门的日子挪到年后。
瑜安纳闷:“老太太怎得突然生这么重的病?”
纪母惯来是在府上不问世事,哪怕是出了事,也鲜少惊动他人,怎得这回就这般凑巧。
宝珠不以为意:“老太太上了年纪,一不小心就生病,也属正常,我方才去荣寿堂打问,李嬷嬷说是老毛病,过段时间就好了。”
瑜安:“正是因为老毛病,才更不会惊扰旁人……”
宝珠叹了口气:“姑娘,你就别管老太太了,你应该庆幸的是老太太将纳妾的日子推后了,咱们还有转圜的余地。这回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好考量些,小心日后后悔。”
翻案的日子没有期限,她们根本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纪府,正是因此,才要好好考量,才怕后悔。
手下的算盘算了一半,倒叫宝珠几句话完全打乱了思路,瑜安只好重新归位计算。
宝珠说得在理,她也想试探一番,可是人家乖乖的,井水不犯河水,她也不好上赶着去找人麻烦,总之还有一段时间,不若顺其自然?
瑜安定不下心思,也找不见办法,顾忌太多,反倒将自己陷入囹圄。
好在有褚琢安陪着她,叫她暂时不去想这些七七八八。
皇帝日薄西山,朝中政务繁多,直至腊月二十八这日,大臣们才放了假,纪景和才抽出时间去看了从江陵回来的褚琢安。
两人见面并不多,里里外外一些事情加在一起,褚琢安对这位姐夫无甚好感,倒不是那次挨板子的事情,大都是从瑜安的角度儿觉得纪景和一般。
若能预知以后,褚琢安绝对不会把瑜安喜欢纪景和的事情告诉褚行简。
他姐不嫁入纪家,说不准日子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褚琢安向他作揖。
纪景和瞧他桌上摆的进士录,随口问:“这几日可还住得惯?”
褚琢安收起桌上的花灯,“一切都好。”
纪景和见他动作,又道:“我那边还有些时兴的文章,待会儿叫人给你送过来,你若是有哪里不懂的,大可以来书房找我。”
“多谢姐夫。”褚琢安应声回,“其实比起科举,我倒更想从军,战场上奋勇杀敌,取得功名,没什么不好。”
语气中有这年少独具的傲气,乍一听,甚至还带些呛人的味道。
国子监那日展露的倔强还历历在目,念在他年纪尚小,纪景和并不在乎,正色道:“名一艺者无不庸,你若当真将练就一身好武艺,自然是好,也好叫你姐宽慰。”
“自然……我自然会叫她宽慰。”
褚琢安清楚他们褚家在纪家是何等地位,寄人篱下,有些话他真的无法说出口,心中憋闷着,只觉着丧气。
安顿几句,便觉无话可说,纪景和看向那盏收起的花灯,尽量缓着语气道:“既然下定决心要混出个人样儿,那便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时刻不敢耽误。”
他丢下一句正要走时,身后突然传来褚琢安的喊声。
“腊月二十九是我姐的生辰,我想做个花灯叫她开心……她很喜欢这些东西。”
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那双如炬的目光中透着欲言又止,不等他反应,又见褚琢安又说:“对我姐好些。”
纪景和微微怔住,最后转头出去。
他才知道,腊月二十九是她的生辰。
*
腊月二十九是瑜安的生日,可惜正值除夕夜前夕,操持偌大的纪府,也叫她分不出心思去庆祝,要不是宝珠和褚琢安盯着,她连一碗长寿面都吃不上。
宝珠瞧着她整日不是算账就是做香囊,不由地开始操心:“姑娘,咱还没缺钱到这种地步,你这样没日没夜做下去,迟早要成戴着叆叇的小老头了。”
瑜安:“我就是着急,等把这片花瓣绣完,我就不做了。”
宝珠边裁着手中布料,边说:“今日大爷突然命人置办了好些花灯,比街上那些一般的花灯好看,待会儿姑娘没事了,出去转转瞧瞧。”
“花灯?”
瑜安一时引起了兴趣,但是想起纪景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在这种小事上耗费心思的人。
宝珠点头:“真的,咱们院子走廊里都挂了几个,待会儿天彻底黑了,必定好看。”
瑜安朝窗外望了一眼,隐约瞧见廊下的光亮。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瑜安嘴上说着只做一会儿,但是一拿起绣棚就放不下去了。
宝珠催了两句,见她依旧不动,就只好住嘴,去外面给她打来热水洗漱,才暂时叫她歇一会儿。
明日除夕要早起,瑜安洗漱罢,便拆了发髻,打算早些休息,正准备熄灯时,门被敲响了。
宝珠前去开门,没成想是纪景和。
瑜安转过身,瞧着他披着毛裘披风径直迈向她来,“走,带你看个东西。”
瑜安身上仅一套月白中衣,宝珠眼尖,立马将柜子里的厚毛裘氅衣拿出,纪景和顺其自然接过,往瑜安身上套。
“大爷,你……”
纪景和眼底藏着笑意,沉声道:“就一会儿。”
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脚下步子生快,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好似春风得意,与他往日的沉闷格格不入。
风雪扑面,察觉身旁人走得着吃力,纪景和渐渐慢下步子。
他带着她上了前院的阁楼,大抵早就叫人准备了,阁楼里还生起一盆炭火制暖。
“大爷到底要作何?”
瑜安不适他的热情,就如他有时没来由的亲近般。
纪景和嘴角漾起浅浅的笑,蓦地,耳边一声炸响,万千金蕊在墨色中绽开。
一道道宛若惊雷的璀璨碾过云端,映在她眼前,就如一场恍然间的大梦,令人痴醉。
她看着烟火,他看着她。
天上的美景丝毫不落地化作瞳孔中的繁星点点,成了他眼中的另外一番别致景色。
温婉,宁静,纯洁……读了十几年的书,他想将所有美好的词语用来形容她。
第一次,人生中第一次的非凡感觉涌上心头,甚至叫他无端紧张起来,连呼吸也变得轻起来,哪怕烟火已经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生辰吉乐。”
余光中,瑜安隐约注意到了纪景和张嘴说话,转头看他时,他却只是一副含笑的模样,然后重新将她的脑袋扳正,叫她继续看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