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其余的他什么都没说,瑜安以为他会生气的那些事情,他仿佛就此翻篇,没有再提的打算。
第二日一早,毫不意外,晚芳院的人找瑜安过去。
婆媳二人见面不多,瑜安坐下之后,才彻底瞧清了沈秋兰的气色。
府上这段时间不太平,她也过得不好。
瑜安:“不知婆母叫我来此,是要作何?”
沈秋兰悠悠地端起茶杯,“听说昨日进宫贺寿,太后十分看重你的绣品。”
“人情罢了,哪有什么看重不看重。”她浅笑着回答。
屋内静了一会儿,沈秋兰招手,叫嬷嬷给她端上来一盒首饰,“林家是我招进来的,几次三番冤枉你,我有错,这些首饰就当是给你的赔礼,你别见外。”
沈秋兰向来性子傲,能从她口中听到说自己有错,当真是不易,瑜安听了也很不习惯。
她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大都是昂贵的金玉制品。
“婆母见外,这些事情我本没放在心上,赔礼倒也不必。”
沈秋兰摆手:“不用说客套话,你就算是怨我也是应当的,我之前对你多有偏见,那林家在我面前甜言蜜语一说,我便糊涂了,如今你将家宅管得井井有条,又因为那些小人平白受了恶名,这东西你该收着。”
她意已决,瑜安便不打算再出声拒绝,待会儿不拿就是了,总不至于两个人因为这个东西来回牵扯。
沈秋兰长长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和你姑母聊起你兄弟的事情,如今新帝登基,已然是另外一片天下,不若你就将你兄弟接回来,在纪家住下。”
瑜安闻声微愣,张了张嘴,一时回答不出。
翻案在即,眼见着马上瞧见势头,她就没想过要把褚琢安接回来。
若是真到了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也该是她回江陵。
“不用的。”
瑜安回,“谢婆母好意,琢安住在江陵也不是一人,还有我外祖那些人陪着,若是搬到纪府,他未必会自在,况且舟车劳顿,他才回去月余,再派人去接他,他也不一定会愿意。”
也不知她何时开悟,竟退了这么一大步,若是早些时候,她前面倒也不必费那么大一番周折。
瑜安心中暗想,坐在上头的沈秋兰只当她是被苛刻太久,与她过于生分才至于此。
“你姑母近日开导我许多,这么多事情过去,我也瞧明白了,之前是我对你太过严厉。”沈秋兰垂下头,“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是想让你和景和好好过日子。”
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过来,母子之间从去年开始便时不时对峙,可不管闹成什么样子,纪景和都从未动摇过。她这个做娘的,除了跟儿子硬刚到底,就是认命。
起初是下狠了决心不再管的,可是现在回心转意了。
“你家当初出事,我们没帮你,景和虽帮了,但没帮上忙,反而被降了职,我补偿不了你,就只能多给你些钱财。”沈秋兰涩声道:“你就拿着吧。”
瑜安回看手旁的那只雕花盒子,默默捉摸她说的话。
之前在荣寿堂也隐约听到过类似的语气……
这就是,纪景和那日跟她坦白说过的话。
第48章
又一年清明, 瑜安照例带着宝珠去城外。
正是一年春季,宝珠掀起帘子瞧见一路上开得烂漫的花,笑道:“等以后抽出时间, 必要出来转一转。”
瑜安朝着窗口望去, 远处是一片粉莹莹的花。
“等姝儿什么时候出来玩, 我叫她把你带上。”
宝珠撇嘴,“我就知道姑娘肯定不会陪我出来。”
主仆俩正笑着, 宝珠再一侧目, 城门外正跪着一列要饭的乞丐,其中一个虽披散着头发和胡子,但也着实眼熟。
这不是庄叔?
宝珠连忙叫瑜安去看,瑜安定睛一瞧,还真就是。
褚家出事之后, 府上的仆人便被官服遣散到各处, 连瑜安也不知他们的去向, 但也不至于会沦落到四处乞讨的地步。
叫小厮赶紧靠边停了车, 瑜安连忙下车去找。
“庄叔?”
跪在路边的人顺着声音看去,不过是对视一瞬, 便将视线偏向了另外一处,似乎要躲得远远的,装作陌生。
越发走近,瑜安便是越发能确定, 就是他,但见到对方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只觉着奇怪。
“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
褚瑜安蹲在他面前,扬起笑道:“自从我爹出事之后, 你们也不见了,官府把你们怎么样了,怎么叫你出来乞讨了。”
满身肮脏的老头跪在地上,将自己的位置一挪再挪,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什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宝珠将瑜安拉开,只好自己上前:“庄叔,这是大小姐啊,你不认识了?大小姐现在还在纪家,不若叫我们把你带回去,还能教你有口饭吃,啊?”
老头始终跪着,膝盖在土地上拖出两道痕迹,浑身发着颤,因为满脸糊着黑,她们也认不出是什么神色。
罪臣之家的奴仆,都会被官府没收后指派道其他地方,他如今这样,不是瞒着家主逃出来的,就是被家主赶出来的。
看了半晌,瑜安发觉他的双腿是折的,不说话应当也是不能说话了。
瑜安抬脚站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庄叔,你真不认识我了?”
地上之人捧着碗,几近将头藏进怀里,连一眼都不看向她。
宝珠欲上去再劝,却被瑜安拉住了手。
“回吧。”
“啊……不管了?”
瑜安转身上了车,宝珠见状,从袖子里摸出四五个铜币,放在他碗里后,便快跑上车了。
“庄叔不知道咋了,竟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宝珠还掀起帘子瞧。
纪景和那次对她说过,再加上沈秋兰的话,瑜安相信了。
她自认为忠心耿耿的仆从,竟将她父亲背叛了。
就像沈秋兰和纪母的话,纪景和帮了,但是没帮上。
“亏我临走前还给他几个铜板,早知道就不给了,活该他饿着。”宝珠才知道,咬牙道。
瑜安依靠在榻上,回想当初的事情,脑中大概清楚了事情经过。
不管是被胁迫,还是为谋利益,总归是受到了该有的“恶报”,她还能纠结什么。
再说,那本来就是事实。
宝珠喟叹:“当初若是庄叔没说这事,老爷的事情说不准有转机。”
起码不会被处置得那么快,叫人连喘息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瑜安重新拿起书本,低声道:“我爹也是糊涂……”
为她犯糊涂了。
书本密密麻麻的字,往日里不消片刻便一页看过去的人,眼下却半晌都连着读不完一句话。
命,都是命。
她脑中就剩下这一句话。
瑜安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极快,身上换上了夏装,眼见着就到了端午。
从寿宴结束后,她就算是彻底入了宫中贵人的眼,宫里不管办了什么,她大都能收到帖子邀请,今年端午,太后带着命妇到皇家寺院祈福,祈福过后,便是乘坐轿辇到不远处的御苑观赏作乐。
一众贵妇里面,数瑜安穿得最素净,一眼望去,犹如万花丛中的一抹白茉莉,平凡却又扎眼,不容人忽视半分。
她服侍在太后身边,所引来的目光自然也就多了些。
“这御苑的荷花开得正好,除了这处,外面都瞧不见这么好看的荷花。”
“可不是,听说是圣上为了太后开心,特意命人从江南移植过来的。”
瑜安听着耳边的话,也跟着一起细细打量着。
待众人入座之后,话就扯回到了她身上。
“听说纪夫人的茶艺也是极好的,不知今日可否能一品其芳。”皇后说。
瑜安:“拙劣手艺,怎可入了娘娘的眼。”
太后笑称:“都是自己人,这怕什么,你只管做,我们只管喝,就怕是到时候一个人做的还不够我们这些人喝。”
此话一出,瑜安也没了再推脱的必要,若是再有一项本事能叫人记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黄门和宫女一一为她供上茶具,瑜安自是将本事尽数显露出来,一刻后,将作出的第一盏献上。
擅茶艺者,单看汤花和茶色,便知不是次品。
一口入喉,味清甘醇。
太后连连颔首,想瑜安投去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你母亲教会了你很多,今日才叫旁人知道,未免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