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天前,女神巡游的活动突然叫停。
那天开始,她再没有见到李雨菲。
她给李雨菲发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程煜舟还是照常出席弥撒,对外说是李雨菲身体不好,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可这里不是只要向女神祷告就能百病全消的么?
王安安向程煜舟提出想见李雨菲,被程煜舟婉拒。
被拒绝时她明显感觉到程煜舟状态不好,他的外表没有任何异样,可眼神里透着一股漠然的疲惫。
种种迹象让王安安甚至开始怀疑,李雨菲遭遇了不测。
各种可怕的猜想萦绕于心,王安安计划着要不要翘了明天的晨间弥撒,避开程煜舟偷偷去七楼看一眼。
正盘算着这事,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安安惊坐起身,看了眼手机。
凌晨一点,谁会来找她?
她警惕地问:“谁呀?”
“是我,李雨菲。”
王安安大惊,立即跑去开门。
房门之外,无人的走廊上,站着一身黑色运动衣的李雨菲。
她抱着一把古朴华丽的长剑,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见了王安安,她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来:“安安。”
“雨菲姐!”王安安急忙侧身让她进来,“雨菲姐,你这几天去哪了,怎么不回我消息?姐夫说你病了,是真的吗?”
“没什么事。”门口的李雨菲微低着头,“……安安,能先帮我倒杯水么。”
“嗯?啊好。”王安安不疑有她,去拿桌上的烧水壶。
转身之际,她突然听见金属摩擦的锵声。
王安安回眸,那一霎,刺眼的冷光占据了她全部视线。
她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左胸出奇的冷。
滴答……
有血液从她胸口滴落在地。
细窄的长剑刺入了她的心脏,王安安茫然开腔:“雨菲…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李雨菲双手握着剑柄,她垂着头,一味喑哑颤抖地喃喃,“……对不起。”
噗哧。锋利的长剑骤然拔出,滚烫的鲜血溅了李雨菲半身。
她没敢去看王安安的表情,湿滑黏腻的双手死死抓着剑柄,对着前方再度刺去——
噗哧、噗哧、噗哧……
杀人,原来这么费事。
带着一身血再去找其他人,别人就会有所防备,可要是清理完再去,一天最多只能杀两三个。
她有近九百号人需要杀死,每隔两三个月还会有新人进来……
糟透了……
如果神真的会为每个人的命运埋下伏笔,那她的预兆已在与程煜舟认识的那一年反复显现了上百次。
那一年,李雨菲面前堆满了水池放水问题。
她曾以为现实里绝不会有那么傻逼的水池管理员,过了三十岁才发现,最大的傻逼就是她自己。
到底要杀几天、要杀多久?
她连二年级的数学题都算不清了。
又或许,算不清才是一种慰藉。
拖着血迹斑斑的长剑,她如幽灵一般在这座城堡里游荡。
奢靡的巴洛克风被昼夜不息的灯光照得光明灿烂,却听不见半点活人的声息。
身后留下了一长串血脚印,当李雨菲站在电梯前,透过凌乱的散发,她看见了镜门里的程煜舟。
他站在她身后,不知跟了多久、看了多少。
那双清矍的黑眸充溢痛苦,他张口,几近无声的嘶哑道,“求你了,菲菲……”
李雨菲拖着剑,反身斜砍向他,从腥甜的喉咙里挤出字来:“滚!”
剑刃之下,他化作一抔黑烟,如她所愿消散在空中。
李雨菲头昏脑涨地回到了七楼,洗去身上的血污。
凝结干涸的血极难清洗,她搓得皮肤发红,扯得头发断裂,才勉强弄干净自己。
镜子里照出鬼一样青白的脸。
李雨菲定定盯了会儿,要是她真的是鬼,事情会不会就简单很多?
不论是阻止程煜舟还是破坏这个怪谈,又或者别的什么……如果她是鬼,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容易一点儿?
不,这又不是她的问题!这是程煜舟的错!
为什么他要是鬼?
如果他是人,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他为什么要是鬼,他为什么就不能是个普通的人类!
「等过了年,把你的画像放进去,就可以举办婚礼。」
「菲菲,我好高兴啊……」
好烦…烦死、烦死了。
这么离谱的怪事,居然要她赤手空拳独自解决?
孙悟空那么神通广大,取经时菩萨还给了三根毫毛,她怎么连根毛都没有!
低头,李雨菲望着落在洗手池里的断发,每一根都沾着洗不掉的血。
血色裹着黑发,黑黑红红的线条密密麻麻,纠缠不清。
有没有路过的神佛能看见他们,救救那些无辜的受害者、送程煜舟往生去?
再不济,有没有什么恶魔能和她做个交易,她愿意用余下三分之一…不,余下一半的生命,换那个蠢货投胎转世。
有没有谁,能帮帮她……
帮帮他……
没有神,没有佛,也没有恶魔。
冰冷潮湿的镜子里,只有李雨菲自己。
她抬手揩去眼睫上的漉湿。
自己就自己!
向来如此,她一个人就能行!
起初只是一把长剑,那是把华而不实的收藏品,刃上很快有了缺口,它于是被李雨菲抛弃,换成了斧子。
她努力杀死视野内的每一个人类,效率低下,进度缓慢,可也在稳步推进,每一天都有收获。
一周、两周、一个月……李雨菲每天一睁眼就拖起斧子往前搜寻,不杀到人她绝不停下;杀累了,她也懒得回去清洗,就地躺下,抱着斧头蜷缩着睡一会儿。
有体内的黑雾在,没人能伤她,要是有人能趁她睡着时杀了她,她还得谢谢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多久,李雨菲的衣服不见一处白,她的头发腥臭干硬。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只是一味前行,尽己所能地使出每一分力气。
当又一颗头颅掉落在她斧下时,李雨菲仰头,望向了天空。
碧蓝色的晴天,太阳大得出奇。
真不可思议,整整三年,除了宋晓娜死的那晚,庄园永远都是阳光灿烂的晴天。
谁怀哪吒了?
还是宋晓娜是什么苦情剧女主吗,三年的晴天就为她破例下了场雨。
李雨菲眯着眼,那轮巨大的太阳似乎在渐渐变红。
不,不是错觉。
天空渐渐变成金色,太阳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化作一朵盛开的暗红玫瑰挂在浅金色的天幕里。
她陡然一怔,蓦然起身。
周围不是街道,眼前哪有死人。
她正坐在卧室的床上,头顶是金红交织、绣着华丽玫瑰纹样的床帐。
李雨菲呆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十指白皙修长,没有一点老茧;衣服与皮肤都干净舒适,她的卷发也妩媚靓丽地披在身上。
那一个月的屠杀不见一点痕迹,就像是——她从试练塔里出来,迈出塔的那一刻,方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战斗都只是幻境。
“啊…啊……”
李雨菲抱住脑袋,崩溃嘶嚎。
是真是假?是梦境还是现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不知道、她做过什么?她杀了谁?没杀谁?她有没有杀人?她的努力全都白费?她脑子里哪些是真哪些假,哪些是她的想法、哪些不是?
她还是她吗?她还能做什么!
李雨菲蓦地翻身下床,赤脚奔向露台。
阳光灼热,刺得她恍惚了一瞬,晃神之际,耳畔隐约传来宋晓娜的声音:
「程煜舟无法离开怪谈,只要你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站在露台,炙热的炎日当头,望着栏杆外的空地,她生出了强烈的尝试欲。
“不——不要!”一双胳膊骤然从后环住她的腰,从胸膛到指尖都在颤栗。
李雨菲回头,看见死死抱着她的程煜舟。
他瞳孔收如针尖,用力到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唇齿发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下、下来…求你、求求……不要,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的李雨菲与程煜舟六岁时的那一幕重叠。
他用力抱着她,把她往屋子里拖,要她远离高处。
“放手、放开!”李雨菲踢蹬着,死命抓着露台围栏,不肯被他拖进房间,“撒手!滚呐!我就要跳、就要跳!你有本事就把我锁笼子里,不然我今天跳不了,我明天还跳!”